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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四


  那老魔聞言,心中大怒道:「只說豬八戒老實,原來甚不老實!他倒作笑話兒打覷我。」

  叫:「小妖,且休舉哀,把豬八戒解下來,蒸得稀爛,等我吃飽了,再去拿孫行者報仇。」

  沙僧埋怨八戒道:「好麼,我說教你莫多話,多話的要先蒸吃哩。」

  那獃子也盡有幾分悚懼。傍有一小妖道:「大王,豬八戒不好蒸。」

  八戒道:「阿彌陀佛!是那位哥哥積陰德的?果是不好蒸。」

  又有一個妖道:「將他皮剝了,就好蒸。」

  八戒慌了道:「好蒸,好蒸,皮骨雖然粗糙,湯滾就爛,圈戶圈戶。」

  正嚷處,只見前門外一個小妖報道:「行者孫又罵上門來了。」

  那老魔又大驚道:「這廝輕我無人。」

  叫:「小的們,且把豬八戒照舊吊起,查一查還有幾件寶貝。」

  管家的小妖道:「洞中還有三件寶貝哩。」

  老魔問:「是那三件?」

  管家的道:「還有七星劍、芭蕉扇與淨瓶。」

  老魔道:「那瓶子不中用:原是叫人,人應了就裝得,轉把個口訣兒教了那孫行者,倒把自家兄弟裝去了。不用他,放在家裏。快將劍與扇子拿來。」

  那管家的即將兩件寶貝獻與老魔。老魔將芭蕉扇插在後項衣領,把七星劍提在手中,又點起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,都教一個個拈槍弄棒,理索掄刀。這老魔卻頂盔貫甲,罩一領赤焰焰的絲袍。群妖擺出陣去,要拿孫大聖。

  那孫大聖早已知二魔化在葫蘆裏面,卻將他緊緊拴扣停當,撒在腰間,手持著金箍棒,準備廝殺。只見那老妖紅旗招展,跳出門來。卻怎生打扮:

  頭上盔纓光燄燄,腰間帶束彩霞鮮。
  身穿鎧甲龍鱗砌,上罩紅袍烈火然。
  圓眼睜開光掣電,鋼鬚飄起亂飛煙。
  七星寶劍輕提手,芭蕉扇子半遮肩。
  行似流雲離海岳,聲如霹靂震山川。
  威風凜凜欺天將,怒帥群妖出洞前。

  那老魔急令小妖擺開陣勢,罵道:「你這猴子,十分無禮。害我兄弟,傷我手足,著然可恨!」

  行者罵道:「你這討死的怪物,你一個妖精的性命捨不得。似我師父、師弟,連馬四個生靈,平白的吊在洞裏,我心何忍?情理何甘?快快的送將出來還我,多多貼些盤費,喜喜歡歡打發老孫起身,還饒了你這個老妖的狗命。」

  那怪那容分說,舉寶劍劈頭就砍;這大聖使鐵棒舉手相迎。這一場在洞門外好殺。咦!

  金箍棒與七星劍,對撞霞光如閃電。悠悠冷氣逼人寒,蕩蕩昏雲遮嶺堰。那個皆因手足情,些兒不放善;這個只為取經僧,毫釐不容緩。兩家各恨一般仇,二處每懷生怒怨。只殺得天昏地暗鬼神驚,日淡煙濃龍虎戰。這個咬牙剉玉釘,那個怒目飛金焰。一來一往逞英雄,不住翻騰棒與劍。

  這老魔與大聖戰經二十回合,不分勝負。他把那劍梢一指,叫聲:「小妖齊來。」

  那三百餘精一齊擁上,把行者圍在垓心。好大聖,公然無懼,使一條棒,左衝右撞,後抵前遮。那小妖都有手段,越打越上,一似綿絮纏身,摟腰扯腿,莫肯退後。大聖慌了,即使個身外身法,將左脅下毫毛拔了一把,嚼碎噴去,喝聲叫:「變!」

  一根根都變做行者。你看他長的使棒,短的掄拳,再小的沒處下手,抱著孤拐啃觔,把那小妖都打得星落雲散,齊聲喊道:「大王啊,事不諧矣,難矣乎哉!滿地盈山,皆是孫行者了。」

  被這身外法把群妖打退,止撇得老魔圍困中間,趕得東奔西走,出路無門。

  那魔慌了,將左手擎著寶劍,右手伸於項後,取出芭蕉扇子,望東南丙丁火,正對離宮,唿喇的一扇子搧將下來只見那就地上,火光焰焰。原來這般寶貝,平白地搧出火來。那怪物著實無情,一連搧了七八扇子,熯天熾地,烈火飛騰。好火:

  那火不是天上火,不是爐中火,也不是山頭火,也不是灶底火,乃是五行中自然取出的一點靈光火。這扇也不是凡間常有之物,也不是人工造就之物,乃是自開闢混沌以來產成的真寶之物。用此扇,搧此火,煌煌燁燁,就如電掣紅綃;灼灼輝輝,卻似霞飛絳綺。更無一縷青煙,盡是滿山赤焰。只燒得嶺上松翻成火樹,崖前柏變作燈籠。那窩中走獸貪性命,西撞東奔;這林內飛禽惜羽毛,高飛遠舉。這場神火飄空燎,只燒得石爛溪乾遍地紅。

  大聖見此惡火,卻也心驚膽顫,道聲:「不好了,我本身可處,毫毛不濟,一落這火中,豈不真如燎毛之易?」

  將身一抖,遂將毫毛收上身來。只將一根變作假身子,避火逃災。他的真身,捻著避火訣,縱觔斗,跳將起去,脫離了大火之中,逕奔他蓮花洞裏,想著要救師父。急到門前,把雲頭按落,又見那洞門外有百十個小妖,都破頭折腳,肉綻皮開。原來都是他分身法打傷了的,都在這裏聲聲喚喚,忍疼而立。大聖見了,按不住惡性兇頑,掄起鐵棒,一路打將進去。可憐把那苦煉人身的功果息,依然是塊舊皮毛。

  那大聖打絕了小妖,撞入洞裏,要解師父。又見那內面有火光焰焰,諕得他手慌腳忙道:「罷了,罷了,這火從後門口燒起來,老孫卻難救師父也。」

  正悚懼處,仔細看時,呀!原來不是火光,卻是一道金光。他正了性,往裏視之,乃羊脂玉淨瓶放光,卻自心中歡喜道:「好寶貝耶!那瓶子曾是那小妖拿在山上放光,老孫得了,不想那怪又復搜去。今日藏在這裏,原來也放光。」

  你看他竊了這瓶子,喜喜歡歡,且不救師父,急抽身往洞外而走。才出門,只見那妖魔提著寶劍,拿著扇子,從南而來。孫大聖迴避不及,被那老魔舉劍劈頭就砍。大聖急縱觔斗雲跳將起去,無影無蹤的逃了不題。

  卻說那怪到得門口,但見屍橫滿地,就是他手下的群精。慌得仰天長嘆,止不住放聲大哭道:「苦哉!痛哉!」

  有詩為證。詩曰:

  可恨猿乖馬劣頑,靈胎轉託降塵凡。
  只因錯念離天闕,致使忘形落此山。
  鴻雁失群情切切,妖兵絕族淚潺潺。
  何時孽滿開愆鎖,返本還原上御關?

  那老魔慚惶不已,一步一聲,哭入洞內。只見那什物傢火俱在,只落得靜悄悄,沒個人形,悲切切,愈加悽慘。獨自個坐在洞中,蹋伏在那石案之上,將寶劍斜倚案邊,把扇子插於肩後,昏昏默默睡著了,這正是:

  人逢喜事精神爽,悶上心來瞌睡多。

  話說孫大聖撥轉觔斗雲,佇立山前,想著要救師父,把那淨瓶兒牢扣腰間,逕來洞口打探。見那門開兩扇,靜悄悄的不聞消耗。隨即輕輕移步,潛入裏邊。只見那魔斜倚石案,呼呼睡著。芭蕉扇褪出肩衣,半蓋著腦後;七星劍還斜倚案邊。卻被他輕輕的走上前拔了扇子,急回頭,呼的一聲,跑將出去。原來這扇柄兒刮著那怪的頭髮,早驚醒他。擡頭看時,是孫行者偷了,急慌忙執劍來趕。那大聖早已跳出門前,將扇子撒在腰間,雙手掄開鐵棒,與那魔抵敵。這一場好殺:

  惱壞潑妖王,怒發沖冠志。恨不過撾來囫圇吞,難解心頭氣。惡口罵猢猻:「你老大將人戲,傷我若干生,還來偷寶貝。這場決不容,定見存亡計。」

  大聖喝妖魔:「你好不知趣,徒弟要與老孫爭,累卵焉能擊石碎?」

  寶劍來,鐵棒去,兩家更不留仁義。一翻二復賭輸贏,三轉四回施武藝。蓋為取經僧,靈山參佛位。致令金火不相投,五行撥亂傷和氣;揚威耀武顯神通,走石飛沙弄本事。交鋒漸漸日將晡,魔頭力怯先迴避。

  那老魔與大聖戰經三四十合,天將晚矣,抵敵不住,敗下陣來;逕往西南上,投奔壓龍洞去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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