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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六


  那獃子越發慌了,眼中噙淚,扯著行者道:「哥哥,你問這婆婆,看那裏有手輕的穩婆,預先尋下幾個。這半會一陣陣的動蕩得緊,想是摧陣疼,快了,快了。」

  沙僧又笑道:「二哥既知摧陣疼,不要扭動,只恐擠破漿包耳。」

  三藏哼著道:「婆婆啊,你這裏可有醫家?教我徒弟去買一貼墮胎藥吃了,打下胎來罷。」

  那婆子道:「就有藥也不濟事。只是我們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陽山,山中有一個破兒洞,洞裏有一眼落胎泉。須得那泉裏水吃一口,方才解了胎氣。卻如今取不得水了。向年來了一個道人,稱名如意真仙,把那破兒洞改作聚仙庵,護住落胎泉水,不肯善賜與人。但欲求水者,須要花紅表禮,羊酒果盤,志誠奉獻,只拜求得他一碗兒水哩。你們這行腳僧,怎麼得許多錢財買辦?但只可挨命,待時而生產罷了。」

  行者聞得此言,滿心歡喜道:「婆婆,你這裏到那解陽山有幾多路程?」

  婆婆道:「有三千里。」

  行者道:「好了,好了。師父放心,待老孫取些水來你吃。」

  好大聖,吩咐沙僧道:「你好仔細看著師父。若這家子無禮,侵哄師父,你拿出舊時手段來,裝﹛䶗女﹜諕他。等我取水去。」

  沙僧依命。只見那婆子端出一個大瓦缽來,遞與行者道:「拿這缽頭兒去,是必多取些來,與我們留著用急。」

  行者真個接了瓦缽,出草舍,縱雲而去。那婆子才望空禮拜道:「爺爺呀!這和尚會駕雲。」

  才進去叫出那幾個婦人來,對唐僧磕頭禮拜,都稱為羅漢菩薩。一壁廂燒湯辦飯,供奉唐僧不題。

  卻說那孫大聖觔斗雲起,少頃間,見一座山頭阻住雲角。即按雲光,睜睛看處,好山!但見那:

  幽花擺錦,野草鋪藍。澗水相連落,溪雲一樣閑。重重谷壑藤蘿密,遠遠峰巒樹木蘩。鳥啼雁過,鹿飲猿攀。翠岱如屏嶂,青崖似髻鬟。塵埃滾滾真難到,泉石涓涓不厭看。每見仙童採藥去,常逢樵子負薪還。果然不亞天臺景,勝似三峰西華山。

  這大聖正然觀看那山,又只見背陰處,有一所莊院,忽聞得犬吠之聲。大聖下山,逕至莊所,卻也好個去處。看那:

  小橋通活水,茅舍倚青山。
  村犬汪籬落,幽人自往還。

  不時來至門首,見一個老道人盤坐在綠茵之上。大聖放下瓦缽,近前道問訊。那道人欠身還禮道:「那方來者?至小庵有何勾當?」

  行者道:「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西天取經者。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之水,如今腹疼腫脹難禁。問及土人,說是結成胎氣,無方可治。訪得解陽山破兒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氣。故此特來拜見如意真仙,求些泉水,搭救師父。累煩老道指引指引。」

  那道人笑道:「此間就是破兒洞,今改為聚仙庵了。我卻不是別人,即是如意真仙老爺的大徒弟。你叫做甚麼名字?待我好與你通報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是唐三藏法師的大徒弟,賤名孫悟空。」

  那道人問曰:「你的花紅、酒禮都在那裏?」

  行者道:「我是個過路的掛搭僧,不曾辦得來。」

  道人笑道:「你好痴呀,我老師父護住山泉,並不曾白送與人。你回去辦將禮來,我好通報。不然請回。莫想,莫想。」

  行者道:「人情大似聖旨。你去說我老孫的名字,他必然做個人情,或者連井都送我也。」

  那道人聞此言,只得進去通報。卻見那真仙撫琴,只待他琴終,方才說道:「師父,外面有個和尚,口稱是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,欲求落胎泉水,救他師父。」

  那真仙不聽說便罷,一聽得說個悟空名字,卻就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。急起身,下了琴床,脫了素服,換上道衣,取一把如意鉤子,跳出庵門,叫道:「孫悟空何在?」

  行者轉頭,觀見那真仙打扮:

  頭戴星冠飛彩艷,身穿金縷法衣紅。
  足下雲鞋堆錦繡,腰間寶帶繞玲瓏。
  一雙納錦凌波襪,半露裙襴閃繡絨。
  手拿如意金鉤子,鐏利杆長若蟒龍。
  鳳眼光明眉菂豎,鋼牙尖利口翻紅。
  額下髯飄如烈火,鬢邊赤髮短蓬鬆。
  形容惡似溫元帥,爭奈衣冠不一同。

  行者見了,合掌作禮道:「貧僧便是孫悟空。」

  那先生笑道:「你真個是孫悟空,卻是假名託姓者?」

  行者道:「你看先生說話。常言道:『君子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。』我便是悟空,豈有假託之理?」

  先生道:「你可認得我麼?」

  行者道:「我因歸正釋門,秉誠僧教,這一向登山涉水,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失,未及拜訪,少識尊顏。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,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,故此知之。」

  那先生道:「你走你的路,我修我的真,你來訪我怎的?」

  行者道:「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,腹疼成胎,特來仙府,拜求一碗落胎泉水,救解師難也。」

  那先生怒目道:「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?」

  行者道:「正是,正是。」

  先生咬牙恨道:「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?」

  行者道:「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孩兒妖怪的綽號,真仙問他怎的?」

  先生道:「是我之舍侄,我乃牛魔王的兄弟。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,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,將他害了。我這裏正沒處尋你報仇,你倒來尋我,還要甚麼水哩。」

  行者陪笑道:「先生差了。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,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。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,有失拜望。如今令侄得了好處,現隨著觀音菩薩,做了善財童子,我等尚且不如,怎麼反怪我也?」

  先生喝道:「這潑猢猻!還弄巧舌。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,還是與人為奴好?不得無禮,吃我這一鉤!」

  大聖使鐵棒架住道:「先生莫說打的話,且與些泉水去也。」

  那先生罵道:「潑猢猻!不知死活。如若三合敵得我,與你水去;敵不過,只把你剁為肉醬,方與我侄子報仇。」

  大聖罵道:「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障!既要打,起開來看棍。」

  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。二人在聚仙庵好殺:

  聖僧誤食成胎水,行者來尋如意仙。那曉真仙原是怪,倚強護住落胎泉。及至相逢講仇隙,爭持決不遂如然。言來語去成僝僽,意惡情兇要報冤。這一個因師傷命來求水,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。如意鉤強如蝎毒,金箍棒狠似龍巔。當胸亂刺施威猛,著腳斜鉤展妙玄。陰手棍丟傷處重,過肩鉤起近頭鞭。鎖腰一棍鷹持雀,壓頂三鉤蜋捕蟬。往往來來爭勝敗,返返復復兩回還。鉤攣棒打無前後,不見輸贏在那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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