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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八


  三藏真個又撮土禱告道:「好漢告狀,只告行者,也不干八戒、沙僧之事。」

  大聖聞言,忍不住笑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忒沒情義。為你取經,我費了多少慇懃勞苦,如今打死這兩個毛賊,你倒教他去告老孫。雖是我動手打,卻也只是為你。你不往西天取經,我不與你做徒弟,怎麼會來這裏,會打殺人?索性等我祝他一祝。」

  揝著鐵棒,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:「遭瘟的強盜,你聽著:我被你前七八棍,後七八棍,打得我不疼不癢的,觸惱了性子,一差二誤,將你打死了。盡你到那裏去告,我老孫實是不怕:玉帝認得我,天王隨得我;二十八宿懼我,九曜星官怕我;府縣城隍跪我,東岳天齊怖我;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,五路猖神曾與我當後生。不論三界五司,十方諸宰,都與我情深面熟,隨你那裏去告。」

  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,卻又心驚道:「徒弟呀,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,為良善之人,你怎麼就認真起來?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,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。且和你趕早尋宿去。」

  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。

 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,八戒、沙僧亦有嫉妒之意,師徒都面是背非。依大路向西正走,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。三藏用鞭指定道:「我們到那裏借宿去。」

  八戒道:「正是。」

  遂行至莊舍邊下馬。看時,卻也好個住場。但見:

  野花盈徑,雜樹遮扉。
  遠岸流山水,平畦種麥葵。
  蒹葭露潤輕鷗宿,楊柳風微倦鳥棲。
  青柏間松爭翠碧,紅蓬映蓼鬥芳菲。
  村犬吠,晚雞啼,牛羊食飽牧童歸。
  爨煙結霧黃粱熟,正是山家入暮時。

  長老向前,忽見那村舍門裏走出一個老者,即與相見,道了問訊。那老者問道:「僧家從那裏來?」

  三藏道:「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。適路過寶方,天色將晚,特來檀府告宿一宵。」

  老者笑道:「你貴處到我這裏,程途迢遞,怎麼涉水登山,獨自到此?」

  三藏道:「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。」

  老者問:「高徒何在?」

  三藏用手指道:「那大路傍立的便是。」

  老者猛擡頭,看見他們面貌醜陋,急回身往裏就走。被三藏扯住道:「老施主,千萬慈悲,告借一宿!」

  老者戰兢兢拑口難言,搖著頭,擺著手道:「不、不、不、不像人模樣!是、是、是幾個妖精。」

  三藏陪笑道:「施主切休恐懼。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貌,不是妖精。」

  老者道:「爺爺呀!一個夜叉,一個馬面,一個雷公。」

  行者聞言,厲聲高叫道:「雷公是我孫子,夜叉是我重孫,馬面是我玄孫哩。」

  那老者聽見,魄散魂飛,面容失色,只要進去。三藏攙住他,同到草堂,陪笑道:「老施主,不要怕他,他都是這等粗魯,不會說話。」

  正勸解處,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,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,道:「爺爺,為何這般驚恐?」

  老者才叫:「媽媽,看茶來。」

  那婆婆真個丟了孩兒,入裏面捧出二鍾茶來。茶罷,三藏卻轉下來,對婆婆作禮道:「貧僧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。才到貴處,拜求尊府借宿,因是我三個徒弟貌醜,老家長見了虛驚也。」

  婆婆道:「見貌醜的就這等虛驚,若見了老虎豺狼,卻怎麼好?」

  老者道:「媽媽呀,人面醜陋還可,只是言語一發嚇人。我說他像夜叉、馬面、雷公,他吆喝道,雷公是他孫子,夜叉是他重孫,馬面是他玄孫。我聽此言,故然悚懼。」

  唐僧道:「不是,不是。像雷公的,是我大徒孫悟空;像馬面的,是我二徒豬悟能;像夜叉的,是我三徒沙悟淨。他們雖是醜陋,卻也秉教沙門,皈依善果,不是甚麼惡魔毒怪,怕他怎麼?」

  公婆兩個聞說他名號,皈正沙門之言,卻才定性回驚,教:「請來,請來。」

  長老出門叫來,又吩咐道:「適才這老者甚惡你等,今進去相見,切勿抗禮,各要尊重些。」

  八戒道:「我俊秀,我斯文,不比師兄撒潑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不是嘴長、耳大、臉醜,便也是一個好男子。」

  沙僧道:「莫爭講,這裏不是那抓乖弄俏之處。且進去,且進去。」

  遂此把行囊、馬匹都到草堂上,齊同唱了個喏,坐定。那媽媽兒賢慧,即便攜轉小兒,咐吩煮飯,安排一頓素齋,他師徒吃了。

  漸漸晚了,又掌起燈來,都在草堂上閑敘。長老才問:「施主高姓?」

  老者道:「姓楊。」

  又問年紀。

  老者道:「七十四歲。」

  又問:「幾位令郎?」

  老者道:「止得一個。適才媽媽攜的是小孫。」

  長老請令郎相見拜揖。老者道:「那廝不中拜。老拙命苦,養不著他,如今不在家了。」

  三藏道:「何方生理?」

  老者點頭而嘆:「可憐,可憐!若肯何方生理,是吾之幸也。那廝專生惡念,不務本等,專好打家截道,殺人放火。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黨。自五日之前出去,至今未回。」

  三藏聞說,不敢言喘,心中暗想道:「或者悟空打殺的就是也。」

  長老神思不安,欠身道:「善哉!善哉!如此賢父母,何生惡逆兒?」

  行者近前道:「老官兒,似這等不良不肖、奸盜邪淫之子,連累父母,要他何用?等我替你尋他來打殺了罷。」

  老者道:「我待也要送了他,奈何再無以次人丁,縱是不才,一定還留他與老漢掩土。」

  沙僧與八戒笑道:「師兄,莫管閑事,你我不是官府。他家不肯,與我何干?且告施主,見賜一束草兒,在那廂打鋪睡覺,天明走路。」

  老者即起身,著沙僧到後園裏拿兩個稻草,教他們在園中草團瓢內安歇。行者牽了馬,八戒挑了行李,同長老俱到團瓢內安歇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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