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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七


  且不說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。卻說那行者霎時徑到翠雲山,按住祥光,正自找尋洞口,只聞得丁丁之聲,乃是山林內一個樵夫伐木。行者即趨步至前,又聞得他道:

  「雲際依依認舊林,斷崖荒草路難尋。
  西山望見朝來雨,南澗歸時渡處深。」

  行者近前作禮道:「樵哥,問訊了。」

  那樵子撇了柯斧,答禮道:「長老何往?」

  行者道:「敢問樵哥,這可是翠雲山?」

  樵子道:「正是。」

  行者道:「有個鐵扇仙的芭蕉洞,在何處?」

  樵子笑道:「這芭蕉洞雖有,卻無個鐵扇仙,只有個鐵扇公主,又名羅剎女。」

  行者道:「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,能熄得火焰山,敢是他麼?」

  樵子道:「正是,正是。這聖賢有這件寶貝,善能熄火,保護那方人家,故此稱為鐵扇仙。我這裏人家用不著他,只知他叫做羅剎女,乃大力牛魔王妻也。」

  行者聞言,大驚失色,心中暗想道:「又是冤家了。當年伏了紅孩兒,說是這廝養的。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,尚且不肯與水,要作報仇之意;今又遇他父母,怎生借得這扇子耶?」

  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,嗟嘆不已,便笑道:「長老,你出家人,有何憂疑?這條小路兒向東去,不尚五六里,就是芭蕉洞,休得心焦。」

  行者道:「不瞞樵哥說,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的唐僧大徒弟,前年在火雲洞,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,但恐羅剎懷仇不與,故生憂疑。」

  樵子道:「大丈夫鑒貌辨色,只以求扇為名,莫認往時之溲話,管情借得。」

  行者聞言,深深唱個大喏道:「謝樵哥教誨,我去也。」

  遂別了樵夫,逕至芭蕉洞口。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,洞外風光秀麗。好去處!正是那:

  山以石為骨,石作土之精。煙霞含宿潤,苔蘚助新青。嵯峨勢聳欺蓬島,幽靜花香若海瀛。幾樹喬松棲野鶴,數株衰柳語山鶯。誠然是千年古跡,萬載仙蹤。碧梧鳴彩鳳,活水隱蒼龍。曲逕蓽蘿垂掛,石梯藤葛攀籠。猿嘯翠巖忻月上,鳥啼高樹喜晴空。兩林竹蔭涼如雨,一逕花濃沒繡絨。時見白雲來遠岫,略無定體漫隨風。

  行者上前叫:「牛大哥,開門,開門。」

  呀的一聲,洞門開了,裏邊走出一個毛兒女,手中提著花籃,肩上擔著鋤子。真個是一身藍縷無妝飾,滿面精神有道心。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:「女童,累你轉報公主一聲:我本是取經的和尚,在西方路上,難過火焰山,特來拜借芭蕉扇一用。」

  那毛女道:「你是那寺裏和尚?叫甚名字?我好與你通報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是東土來的,叫做孫悟空和尚。」

  那毛女即便回身,轉於洞內,對羅剎跪下道:「奶奶,洞門外有個東土來的孫悟空和尚,要見奶奶,拜求芭蕉扇,過火焰山一用。」

  那羅剎聽見「孫悟空」三字,便似撮鹽入火,火上澆油,骨都都紅生臉上,惡狠狠怒發心頭。口中罵道:「這潑猴!今日來了。」

  叫:「丫鬟,取披掛,拿兵器來。」

  隨即取了披掛,拿兩口青鋒寶劍,整束出來。行者在洞外閃過,偷看怎生打扮。只見他:

  頭裹團花手帕,身穿納錦雲袍。腰間雙束虎觔絛。微露繡裙偏綃。
  鳳嘴弓鞋三寸,龍鬚膝褲金銷。手提寶劍怒聲高。兇比月婆容貌。

  那羅剎出門,高叫道:「孫悟空何在?」

  行者上前,躬身施禮道:「嫂嫂,老孫在此奉揖。」

  羅剎咄的一聲道:「誰是你的嫂嫂?那個要你奉揖?」

  行者道:「尊府牛魔王,當初曾與老孫結義,乃七兄弟之親。今聞公主是牛大哥令正,安得不以嫂嫂稱之?」

  羅剎道:「你這潑猴!既有兄弟之親,如何坑陷我子?」

  行者佯問道:「令郎是誰?」

  羅剎道:「我兒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聖嬰大王紅孩兒。被你傾了,我們正沒處尋你報仇,你今上門納命,我肯饒你?」

  行者滿臉陪笑道:「嫂嫂原來不察理,錯怪了老孫。你令郎因是捉了師父,要蒸要煮,幸虧了觀音菩薩收他去,救出我師。他如今現在菩薩處做善財童子,實受了菩薩正果,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與天地同壽,日月同庚。你倒不謝老孫保命之恩,返怪老孫,是何道理?」

  羅剎道:「你這個巧嘴的潑猴!我那兒雖不傷命,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,幾時能見一面?」

  行者笑道:「嫂嫂要見令郎,有何難處?你且把扇子借我,搧息了火,送我師父過去,我就到南海菩薩處請他來見你,就送扇子還你,有何不可?那時節,你看他可曾損傷一毫?如有些須之傷,你也怪得有理;如比舊時標致,還當謝我。」

  羅剎道:「潑猴!少要饒舌,伸過頭來,等我砍上幾劍:若受得疼痛,就借扇子與你;若忍耐不得,教你早見閻君。」

  行者叉手向前,笑道:「嫂嫂切莫多言。老孫伸著光頭,任尊意砍上多少,但沒氣力便罷。是必借扇子用用。」

  那羅剎不容分說,雙手掄劍,照行者頭上乒乒乓乓,砍有十數下,這行者全不認真。羅剎害怕,回頭要走。行者道:「嫂嫂那裏去?快借我使使。」

  那羅剎道:「我的寶貝原不輕借。」

  行者道:「既不肯借,吃你老叔一棒。」

  好猴王,一隻手扯住,一隻手去耳內掣出棒來,幌一幌,有碗來粗細。那羅剎掙脫手,舉劍來迎。行者隨又掄棒便打。兩個在翠雲山前,不論親情,卻只講仇隙。這一場好殺:

  裙釵本是修成怪,為子懷仇恨潑猴。行者雖然生狠怒,因師路阻讓娥流。先言拜借芭蕉扇,不展驍雄耐性柔。羅剎無知掄劍砍,猴王有意說親由。女流怎與男兒鬥,到底男剛壓女流。這個金箍鐵棒多兇猛,那個霜刃青鋒甚緊稠。劈面打,照頭丟,恨苦相持不罷休。左擋右遮施武藝,前迎後架騁奇謀。卻才鬥到沉酣處,不覺西方墜日頭。羅剎忙將真扇子,一搧揮動鬼神愁。

  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,見行者棒重,卻又解數周密,料鬥他不過,即便取出芭蕉扇,幌一幌,一扇陰風,把行者搧得無影無形,莫想收留得住。這羅剎得勝回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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