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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三


  長老聞言,慨然不懼,即對眾言曰:禪者,靜也;法者,度也。靜中之度,非悟不成。悟者,洗心滌慮,脫俗離塵是也。夫人身難得,中土難生,正法難遇:全此三者,幸莫大焉。至德妙道,渺漠希夷,六根六識,遂可掃除。菩提者,不死不生,無餘無欠,空色包羅,聖凡俱遣。訪真了元始鉗鎚,悟實了牟尼手段。發揮象罔,踏碎涅槃。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,一點靈光全保護。放開烈焰照婆娑,法界縱橫獨顯露。至幽微,更守固,玄關口說誰人度?我本元修大覺禪,有緣有志方記悟。」

  四老側耳受了,無邊喜悅。一個個稽首皈依,躬身拜謝道:「聖僧乃禪機之悟本也。」

  拂雲叟道:「禪雖靜,法雖度,須要性定心誠。縱為大覺真仙,終坐無生之道。我等之玄,又大不同。」

  三藏云:「道乃非常,體用合一,如何不同?」

  拂雲叟笑云:「我等生來堅實,體用比爾不同。感天地以生身,蒙雨露而滋色。笑傲風霜,消磨日月。一葉不凋,千枝節操。似這話不叩沖虛,你執持梵語。道也者,本安中國,反來求證西方,空費了草鞋,不知尋個甚麼?石獅子剜了心肝,野狐涎灌徹骨髓。忘本參禪,妄求佛果,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,蘿蓏渾言。此般君子,怎生接引?這等規模,如何印授?必須要檢點見前面目,靜中自有生涯。沒底竹籃汲水,無根鐵樹生花。靈寶峰頭牢著腳,歸來雅會上龍華。」

  三藏聞言,叩頭拜謝。十八公用手攙扶,孤直公將身扯起,凌空子打個哈哈道:「拂雲之言,分明漏泄。聖僧請起,不可盡信。我等趁此月明,原不為講論修持,且自吟哦逍遙,放蕩襟懷也。」

  拂雲叟笑指石屋道:「若要吟哦,且入小庵一茶,何如?」

  長老真個欠身,向石屋前觀看。門上有三個大字,乃「木仙庵」。遂此同入,又敘了坐次。忽見那赤身鬼使,捧一盤茯苓膏,將五盞香湯奉上。四老請唐僧先吃,三藏驚疑,不敢便吃。那四老一齊享用,三藏卻才吃了兩塊。各飲香湯收去。三藏留心偷看,只見那裏玲瓏光彩,如月下一般:

  水自石邊流出,香從花裏飄來。
  滿座清虛雅致,全無半點塵埃。

  那長老見此仙境,以為得意,情樂懷開,十分歡喜,忍不住念了一句道:

  「禪心似月迥無塵。」
  勁節老笑而即聯道:

  「詩興如天青更新。」

  孤直公道:

  「好句漫裁摶錦繡。」

  凌空子道:

  「佳文不點唾奇珍。」

  拂雲叟道:

  「六朝一洗繁華盡,四始重刪雅頌分。」

  三藏道:「弟子一時失口,胡談幾字,誠所謂『班門弄斧』。適聞列仙之言,清新飄逸,真詩翁也。」

  勁節老道:「聖僧不必閑敘,出家人全始全終,既有起句,何無結句?望卒成之。」

  三藏道:「弟子不能,煩十八公結而成篇為妙。」

  勁節道:「你好心腸,你起的句,如何不肯結果?慳吝珠璣,非道理也。」

  三藏只得續後二句云:

  「半枕松風茶未熟,吟懷瀟灑滿腔春。」

  十八公道:「好個『吟懷瀟灑滿腔春』!」

  孤直公道:「勁節,你深知詩味,所以只管咀嚼。何不再起一篇?」

  十八公亦慨然不辭道:「我卻是頂針字起:

  春不榮華冬不枯,雲來霧往只如無。」

  凌空子道:「我亦體前頂針二句:

  無風搖拽婆娑影,有客欣憐福壽圖。」

  拂雲叟亦頂針道:

  「圖似西山堅節老,清如南國沒心夫。」

  孤直公亦頂針道:

  「夫因側葉稱梁棟,臺為橫柯作憲烏。」

  長老聽了,讚嘆不已道:「真是陽春白雪,浩氣沖霄,弟子不才,敢再起兩句。」

  孤直公道:「聖僧乃有道之士,大養之人也。不必再相聯句,請賜教全篇,庶我等亦好勉強而和。」

  三藏無已,只得笑吟一律曰:

  「杖錫西來拜法王,願求妙典遠傳揚。
  金芝三秀詩壇瑞,寶樹千花蓮蕊香。
  百尺竿頭須進步,十方世界立行藏。
  修成玉像莊嚴體,極樂門前是道場。」

  四老聽畢,俱極讚揚。十八公道:「老拙無能,大膽攙越,也勉和一首。」

  云:

  「勁節孤高笑木王,靈椿不似我名揚。
  山空百丈龍蛇影,泉汲千年琥珀香。
  解與乾坤生氣概,喜因風雨化行藏。
  衰殘自愧無仙骨,惟有苓膏結壽場。」

  孤直公道:「此詩起句豪雄,聯句有力,但結句自謙太過矣。堪羨!堪羨!老拙也和一首。」

  云:

  「霜姿常喜宿禽王,四絕堂前大器揚。
  露重珠纓蒙翠蓋,風輕石齒碎寒香。
  長廊夜靜吟聲細,古殿秋陰淡影藏。
  元日迎春曾獻壽,老來寄傲在山場。」

  凌空子笑而言曰:「好詩,好詩,真個是月脅天心。老拙何能為和?但不可空過,也須扯談幾句。」

  曰:

  「梁棟之材近帝王,太清宮外有聲揚。
  晴軒恍若來青氣,暗壁尋常度翠香。
  壯節凜然千古秀,深根結矣九泉藏。
  凌雲勢蓋婆娑影,不在群芳豔麗場。」

  拂雲叟道:「三公之詩,高雅清淡,正是放開錦繡之囊也。我身無力,我腹無才,得三公之教,茅塞頓開。無已,也打油幾句,幸勿哂焉。」

  詩曰:

  「淇澳園中樂聖王,渭川千畝任分揚。
  翠筠不染湘娥淚,班籜堪傳漢史香。
  霜葉自來顏不改,煙梢從此色何藏?
  子猷去世知音少,亙古留名翰墨場。」

  三藏道:「眾仙老之詩,真個是吐鳳噴珠,游夏莫贊。厚愛高情,感之極矣。但夜已深沉,三個小徒不知在何處等我。弟子不能久留,敢此告回尋訪,尤無窮之至愛也。望老仙指示歸路。」

  四老笑道:「聖僧勿慮。我等也是千載奇逢,況天光晴爽,雖夜深卻月明如晝,再寬坐坐,待天曉自當遠送過嶺,高徒一定可相會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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