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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


  行者道:「師父,他這城池,我已看了,雖是國王無道殺僧,卻倒是個真天子,城上有祥光喜氣。城中的街道,我也認得。這裏的鄉談,我也省得,會說。卻才在飯店內借了這幾件衣服、頭巾,我們且扮作俗人,進城去借了宿,至四更天就起來,教店家安排了齋吃。捱到五更時候,挨城門而去,奔大路西行。就有人撞見扯住,也好折辨:只說是上邦欽差的,滅法王不敢阻滯,放我們來的。」

  沙僧道:「師兄處的最當,且依他行。」

  真個長老無奈,脫了褊衫,去了僧帽,穿了俗人的衣服,戴了頭巾。沙僧也換了。八戒的頭大,戴不得巾兒,被行者取了些針線,把頭巾扯開兩頂,縫做一頂,與他搭在頭上;揀件寬大的衣服,與他穿了。然後自家也換上一套道:「列位,這一去,把『師父』、『徒弟』四個字兒且收起。」

  八戒道:「除了此四字,怎的稱呼?」

  行者道:「都要做弟兄稱呼:師父叫做唐大官兒,你叫做朱三官兒,沙僧叫做沙四官兒,我叫做孫二官兒。但到店中,你們切休言語,只讓我一個開口答話。等他問甚麼買賣,只說是販馬的客人,把這白馬做個樣子。說我們是十弟兄,我四個先來賃店房賣馬。那店家必然款待我們,我們受用了,臨行時,等我拾塊瓦查兒,變塊銀子謝他,卻就走路。」

  長老無奈,只得曲從。

  四眾忙忙的牽馬挑擔,跑過那邊。此處是個太平境界,入更時分,尚未關門,徑直進去。行到王小二店門首,只聽得裏邊叫哩。有的說:「我不見了頭巾。」

  有的說:「我不見了衣服。」

  行者只推不知,引著他們,往斜對門一家安歇。那家子還未收燈籠,即近門叫道:「店家,可有閑房兒,我們安歇?」

  那裏邊有個婦人答應道:「有有有,請官人們上樓。」

  說不了,就有一個漢子來牽馬,行者把馬兒遞與牽進去。他引著師父,從燈影兒後面,徑上樓門,那樓上有方便的桌椅。推開窗格,映月光齊齊坐下。只見有人點上燈來,行者攔門,一口吹息道:「這般月亮不用燈。」

  那人才下去,又一個丫鬟拿四碗清茶,行者接住。樓下又走上一個婦人來,約有五十七八歲的模樣,一直上樓,站在傍邊。問道:「列位客官,那裏來的?有甚寶貨?」

  行者道:「我們是北方來的,有幾匹粗馬販賣。」

  那婦人道:「販馬的客人尚還小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這一位是唐大官,這一位是朱三官,這一位是沙四官,我學生是孫二官。」

  婦人笑道:「異姓。」

  行者道:「正是異姓同居:我們共有十個弟兄,我四個先來賃店房打火;還有六個在城外借歇,領著一群馬,因天晚不好進城。待我們賃了房子,明早都進來。只等賣了馬才回。」

  那婦人道:「一群有多少馬?」

  行者道:「大小有百十匹兒,都像我這個馬的身子,卻只是毛片不一。」

  婦人笑道:「孫二官人誠然是個客綱客紀。早是來到舍下,第二個人家也不敢留你。我舍下院落寬闊,槽劄齊備,草料又有,憑你幾百匹馬都養得下。卻一件:我舍下在此開店多年,也有個賤名。先夫姓趙,不幸去世久矣。我喚做趙寡婦店。我店裏三樣兒待客。如今先小人,後君子,先把房錢講定後,好算賬。」

  行者道:「說得是。你府上是那三樣待客?常言道:『貨有高低三等價,客無遠近一般看。』你怎麼說三樣待客?你可試說說我聽。」

  趙寡婦道:「我這裏是上、中、下三樣。上樣者,五果五菜的筵席,獅仙斗糖桌面,二位一張,請小娘兒來陪唱陪歇,每位該銀五錢,連房錢在內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相應啊,我那裏五錢銀子還不夠請小娘兒哩。」

  寡婦又道:「中樣者,合盤桌兒,只是水果、熱酒,篩來憑自家猜枚行令,不用小娘兒,每位只該二錢銀子。」

  行者道:「一發相應。下樣兒怎麼?」

  婦人道:「不敢在尊客面前說。」

  行者道:「也說說無妨,我們好揀相應的幹。」

  婦人道:「下樣者,沒人伏侍,鍋裏有方便的飯,憑他怎麼吃;吃飽了,拿個草兒,打個地鋪,方便處睡覺。天光時,憑賜幾文飯錢,決不爭競。」

  八戒聽說道:「造化,造化!老朱的買賣到了!等我看著鍋吃飽了飯,灶門前睡他娘!」

  行者道:「兄弟,說那裏話?你我在江湖上,那裏不賺幾兩銀子?把上樣的安排將來。」

  那婦人滿心歡喜,即叫:「看好茶來,廚下快整治東西。」

  遂下樓去,忙叫:「宰雞宰鵝,煮醃下飯。」

  又叫:「殺豬殺羊,今日用不了,明日也可用。看好酒,拿白米做飯,白麵捍餅。」

  三藏在樓上聽見道:「孫二官,怎好?他去宰雞鵝,殺豬羊,倘送將來,我們都是長齋,那個敢吃?」

  行者道:「我有主張。」

  去那樓門邊跌跌腳道:「趙媽媽,你上來。」

  那媽媽上來道:「二官人有甚吩咐?」

  行者道:「今日且莫殺生,我們今日齋戒。」

  寡婦驚訝道:「官人們是長齋,是月齋?」

  行者道:「俱不是,我們喚做庚申齋。今朝乃是庚申日,當齋。只過三更後,就是辛酉,便開齋了。你明日殺生罷。如今且去安排些素的來,定照上樣價錢奉上。」

  那婦人越發歡喜,跑下去教:「莫宰,莫宰。取些木耳、閩筍、豆腐、麵筋,園裏拔些青菜,做粉湯,發麵蒸捲子,再煮白米飯,燒香茶。」

  咦!那些當廚的庖丁都是每日家做慣的手段,霎時間就安排停當,擺在樓上,又有現成的獅仙糖果,四眾任情受用。又問:「可吃素酒?」

  行者道:「止唐大官不用,我們也吃幾杯。」

  寡婦又取了一壺暖酒。他三個方才斟上,忽聽得乒乓板響。行者道:「媽媽,底下倒了甚麼家火了?」

  寡婦道:「不是,是我小莊上幾個客子送租米來晚了,教他在底下睡。因客官到,沒人使用,教他們擡轎子去院中請小娘兒陪你們,想是轎杠撞得樓板響。」

  行者道:「早是說哩,快不要去請:一則齋戒日期,二則兄弟們未到。索性明日進來,一家請個表子,在府上耍耍時,待賣了馬起身。」

  寡婦道:「好人,好人,又不失了和氣,又養了精神。」教:「擡進轎子來,不要去請。」

  四眾吃了酒飯,收了家火,都散訖。

  三藏在行者耳根邊悄悄的道:「那裏睡?」

  行者道:「就在樓上睡。」

  三藏道:「不穩便。我們都辛辛苦苦的,倘或睡著,這家子一時再有人來收拾,見我們或滾了帽子,露出光頭,認得是和尚,嚷將起來,卻怎麼好?」

  行者道:「是啊!」

  又去樓前跌跌腳,寡婦又上來道:「孫官人又有甚吩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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