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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胡宗憲所擬,由趙文華具銜,致送張經的那通牒報,早就發交親信差官了。不過趙文華親自秘密叮囑,要在第二天午前送到嘉興,親報總督行轅,不准遲,更不准早。

  差官依言而行,算好馬啟腳程,趕著在午炮將鳴之前,到達嘉興總督行轅。滾鞍下馬,直奔大門,手中高持紫泥封印的大封套,高聲喊道:「緊接軍報!」

  守衛的小校,識得他的身分,趕緊上前招呼:「辛苦、辛苦!請坐了吃杯便茶。」

  「多謝!公事要緊。」差官說道:「趙大人關照,要親投總督大人,拜煩通報。」

  於是轉報中軍,帶領來人,直到「簽押房」,張經聽得諜報,先就皺起了眉,不知趙文華又要找甚麼麻煩?無可奈何地吩咐傳見。

  趙文華所派的專差,行完了禮,呈上公文,拆開一看,張經倏然動容,掩卷問道:「你是甚麼時候從松江動身的?」

  「今天一早。」

  「趙大人怎麼說?」

  這專差很機警,知道趙文華所囑咐送達公文的時機,大有關係,不足為外人道,所以臨時編了幾句話:「趙大人當面吩咐,這是極緊要的公文,務必儘力趕到嘉興,越快越好!」

  「一早動身,此刻趕到,難為你了。」張經揚臉喊道:「來啊!拿十兩銀子,犒賞趙大人的專差。」

  「喳!」門外的中軍,大聲答應。

  「我派人領你去吃飯。吃完飯,辛苦你,仍舊趕回松江。」張經沉吟著,不知是寫信回覆趙文華,還是就託來人帶口信回去。

  見他無話,專差便行個禮,致謝兼告辭:「謝大人的賞!小人遵諭,今天趕回松江。」

  「好!」張經決定託他帶口信:「你回去上覆趙大人,說我知道了,多謝趙大人關懷,感激得很。」

  專差將他的話,在心中默誦了一遍,都記住了,方始答一聲:「是!」再停一會,見張經再無別話,方始倒退數步,出屋隨中軍而去。

  張經不敢輕忽,凝神盤算了好一會,傳下命令:「請盧將軍馬上就來!」

  盧將軍就是盧鏜。他奉命指揮永順、保靖土兵,親自在指定的防區無錫、常熟一帶,周歷各營,部署慰問,覺得這兩支土兵,慓悍善戰,紀律很好,而且樂於合群,並沒有排斥不同系統隊伍的積習,很可以抽調一部分,分發到各地,與友軍混合編組,發生示範的作用,將壞的帶成好的。

  永保兩土司彭翼南、彭藎臣起初不肯,怕自己的弟兄到了別處,勢孤力單,為遭人歧視而吃虧。無奈盧鏜認為這是整飭狼土兵紀律的極好辦法,再三好言相商,兩彭雖不通情,也只好答應。但有一個條件,須張經完全同意,而且充分支持,方可照辦。

  盧鏜有把握,張經必會同意他的建議,因而欣然許諾,趁機提出了一個相對的條件:請兩彭在永順、保靖土兵中,各挑一千人,開拔到嘉興暫駐,以便與張經商定混合編組的細節以後,隨即可以將這兩千人分發到各地。

  編組的細節尚未商定,來了趙文華的這麼一道「飛咨」。張經心想:恰好有此兩千人可用,真是天助成功。

  ***

  看罷趙文華的公事,盧鏜很沉著地問:「大人意下如何?」

  「趙某人詭詐百出,處處與我為難,實在是個妄人。你看呢,」張經問道:「這個諜報,是真是假?」

  盧鏜想了一下答道:「胡汝貞不是妄人。這個諜報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

  張經深深點頭,「我亦是這麼想!」他說,「你比我看得透澈,胡汝貞雖是趨炎附勢的小人,不過做事不妄,既然是他得來的諜報,應該可信。如今該商量殲敵之計了。」

  「要信就信到底。」盧鏜說道:「本文既說:『大致取道青浦、松江間』,不妨就從這條路上迎擊。」

  「好!此刻不容我們從容籌劃,就這麼辦!現成的兩千人,我另再多調一千,都歸你指揮。偏勞了,請吧!」

  張經下達命令,向來簡單明瞭,盧鏜知道他的個性,不必白花功夫跟他多說,當即領了軍令,回去與兩彭商議進兵。談到一半,總督衙門送來一紙公文,墨猶未乾,拆開一看,是張經的親筆,將他的護衛親兵,撥了一千人交盧鏜運用。

  「兩位地形不熟,只好我帶隊在前面走。請兩位善為接應。」

  「是!」兩彭齊聲答應。彭翼南又說:「這是效命朝廷第一仗,亦與永保兵士氣有關,一定要旗開得勝。」

  聽此一說,盧鏜深感欣慰,隨即帶著張經的一千親兵,連他自己的兩百「家丁」,領頭先走,由嘉興向東,往青浦、松江之間搜索敵蹤。

  ***

  前隊走到日落時分,抵達嘉興之東的第一大鎮,叫做魏塘,兩年之前,升鎮為縣,名叫嘉善,而且修建了城池。盧鏜下令暫駐城外,等候偵察敵情的諜探有了報告,再定行止。

  起更時分,諜探到了,跑得滿頭大汗,喘不成聲,但興奮之情,溢於詞色。盧鏜知道有好消息來了,和顏悅色地說:「不要慌,不要慌,慢慢來!先拿水給他喝。」

  那諜探將一壺冷茶,喝得乾乾淨淨,抹一抹嘴唇,舒服地喘了兩口氣,大聲說道:「報告將軍,倭寇跟海盜,在石湖蕩死了上千,是今天中午的事。」

  「喔,怎麼死了上千?是,」盧鏜問道:「當然是遭遇了伏兵,是哪裏派的伏兵?」

  「不是遭遇了伏兵,是中毒死的。」

  「中毒?」

  「是!」諜探答說,「今天午前到了石湖蕩,照例大搶大殺,搶到了一船紹興酒,都高興得了不得。哪知一喝下去,不到半個時辰,都喊肚子疼,喝得多的,七竅流血,做了醉鬼,倭寇死得比海盜多。」

  「有這樣的事!」盧鏜不暇細問何人下的毒,只問:「此刻呢?未死的倭寇海盜,可曾退去?」

  「還沒有。不過看樣子,今天晚上會開溜。」

  「喔,」盧鏜問道:「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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