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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說罷,隨即起身離去,直到徐海那裏,就在門房中睡覺,睡前先關照門上:有個倭婆娘到來,立即去喚醒他。

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在睡夢中覺得有人在推他,睜眼看時,門上向他說道:「倭婆娘來了!」

  阿狗一躍而起,到門口接著照子,將她曲曲折折地領到後園一間堆置雜物的空屋中說:「已經打聽過了,與陳東無關,是船上的官兵不小心鬧出來的火災。」

  「呃,」照子點點頭。「我這樣去告訴辛五郎。」

  「不必!」阿狗退了出去將門在外面閂上了。

  「李君,李君!」照子在屋內拍著門大喊,「為甚麼把我關在這裏?」

  「實在對不起!照子。」阿狗隔著堅固的雜木窗格答說:「暫時委屈你。你的心思太靈敏了,知道得太多了!」

  照子倏地回身,面有怒容;但從窗格中看到阿狗的歉疚的神情,她的臉色緩和了,「分享他人的秘密,往往是很不幸的事,我太不聰明了!」她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:「我不怪你。」

  「你真了不起!」阿狗一半真心,一半恭維地:「其實倒是我不聰明。」

  「這些話,現在不必提了。」照子抬眼看著他問:「我只希望知道,我要在這裏待多久?」

  「一、兩天。」阿狗緊接著說:「我馬上會安排你住到一個舒服的地方去,你休息一兩天,就可以回去了。」

  「回哪裏?」

  這句話將阿狗問得一愣,「是,是,」他囁嚅著說:「當然是回慰安所。」

  「我還以為可以回九州呢!」

  阿狗忽然心中一動,不願跟她再談下去,「我立刻派人來替你挪地方。」他說,「我們到晚上再細談。」

  阿狗轉身回了後園,找到徐家管雜務的人,關照他挑一處安靜而隱蔽的地方供照子住宿,供給從豐,但必須派人嚴密看守,不准與任何人見面交談。

  然後便直奔上房,只見徐海與王翠翹正在吃飯;卻另外設著一副杯盤,因而便問:「有客來?」

  「是替你預備的。」王翠翹說:「坐下來!阿海有好些話等你來談。」

  「你怎麼把照子軟禁了?」徐海問說。

  「我怕她洩露機關。她已經看出來了,那兩條船是官軍自己放火燒掉的。這也怪我不好,無意中漏了話。」接著,他將整個經過,扼要說了一遍。

  「怪不得!辛五郎不肯馬上作決定。」

  原來這是羅龍文的設計。犧牲兩條船,便可以有個強有力的藉口。這天上午緊急會商,辛五郎要求再派船來,陳可表示很難,即令能夠抽調得出兩條大船來補充,也怕曠日廢時,主張倭人先走一半,留下一半。萬一無法另外派船,大不了由現有的船多走一趟,也可以全數遣返了。

  大家都認為這樣做法最實在,尤其是陳東,因為急於早到日本,附和最力。可是辛五郎堅持要到下午才肯作決定,不知是何緣故。

  「這個緣故,現在可知道了。他是在等照子的回話,照子不去,他仍舊作不了決定。」

  「那好辦!」阿狗答說:「我去跟辛五郎見一次面好了!」

  「那也好!你吃了飯就去吧!只說確是官軍不慎失火。」

  「慢點!這裏有很大的漏洞,照子不去,辛五郎也可能到慰安所查問,又不見人,那怎麼說?」

  阿狗想了想答道:「那也好辦!我說我要娶照子,把她留下來了。」

  此言一出,徐海無動於衷,而王翠翹卻大為驚異,「真的?」她很認真地問。

  阿狗笑笑不答,丟下筷子,揚長而去。

  ***

  這一去不過個把時辰,到回來時,徐海已到他們新立的公所中去了。於是阿狗也折往公所。只見辛五郎也在,而且在談上船的事了。

  誰該去?誰留下?是倭人自己的事。辛五郎已經決定,第一次多運輜重,少運人;這正投徐海的心意,因為人質越多,陳可向島津提出的要求愈有力量。

  還有件事使得徐海很欣慰的——辛五郎領隊先走,餘下的倭人指定由岡本管理,這一來阿狗便可以發生很大的作用,控制那些倭人就更方便了。

  「好了!事情都妥當了。」他高興地說:「請大家到我那裏喝喜酒。」

  「喝喜酒!」陳東問道:「喝誰的喜酒?」

  粗枝大葉,一向魯莽的葉麻接口答說:「喝大家的喜酒!一件大事搞停當了,當然是喝喜酒。」

  徐海笑笑不響,領著一夥人,騎馬回家。但是大門開得筆直,一眼可以望到廳上,張燈結綵,喜氣洋洋,是真的在辦喜事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葉麻一把拉住徐海問道:「今天你做新郎倌?」

  「喏!」徐海順手一推阿狗,「新郎倌在這裏!」

  這是連阿狗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事。一愣之下,急於去找一個人細問究竟,撒腿就跑。

  「新郎倌怕難為情,逃掉了!」葉麻拍手大笑。

  阿狗卻是避開一路上要攔住他說話的人,頭也不回地直奔上房;闖入堂屋,迎面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蝶,她笑嘻嘻地說道:「新郎倌來了,恭喜,恭喜!」

  阿狗不理她的話,只問:「翠翹呢?」

  「在裏頭。」粉蝶指著臥室說,「替新娘子在上妝。」

  阿狗大踏步上前,掀起門簾一看,第一個入眼的是照子,已經換了裝束,雖非新娘子照例得穿的鳳冠霞帔,卻是王翠翹最好的衣服,上穿銀紅繡彩蝶的細紗襖;下面是一條大紅百褶裙;頭上改梳了一個宮妝的高髻,插戴著滿頭的珠翠,王翠翹將她打扮得富麗非凡;唯一礙眼的是一雙露在裙幅外面的大腳。

  阿狗看得傻了,自覺不便大呼小叫,只招手等王翠翹走到面前,方始問道: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
  「你不是說要娶照子嗎?揀日不如撞日,不如趁今天就辦喜事,早入洞房。兄弟,」王翠翹笑著問:「你怎麼謝媒?」

  「我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?」阿狗搔著頭皮說:「心裏悶得慌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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