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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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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哪裏有這話?」胡元規急忙敲釘轉腳地加一句:「非你幫忙不可!這件事你的忙幫定了!」 「未必見得。說不定我還沒有來得及幫人家整他,反而他先割了我腦袋。」 原來如此!胡元規心想,仍然是牢騷,不必認真。所以笑一笑用詼諧的口吻答說:「你的頸項上圍著鐵箍,沒有哪個能割得下。」 徐海也笑了。旋即收斂笑容,很鄭重地說:「事不宜遲,更不可輕忽。朝奉,如今要收束局面,只怕非我參與不能收功。事情很棘手,時機更要掌握。我想,我應該跟胡總督當面談一談,談妥了立刻動手。」 「呃,」胡元規措詞很謹慎地,「我想先請教,從哪裏著手起?」 「當然是桐鄉。僵持的局面要打開,混濁的情勢要澄清。不從根本上著手,甚麼都是假的。」 「說得好!」胡元規很高興地說:「我馬上就寫信,派人送去。你先請休息,大概一覺睡醒,覆信就可以到了。」 「好!我看看阿狗去。」 阿狗居然睡著了。這是病勢不礙的徵象,徐海大為欣慰。心一寬便易於入夢。這一覺睡到中午才醒,醒來時胡元規站在他床前。 「胡總督的回信來了。」他說,「是你意想不到的結果。」 「怎麼?」 「胡總督要來看你。」 徐海聽得這話,不由得感動;精神大振,一躍而起,「甚麼時候來?」他問。 「你看吧!」胡元規掏出信來遞了過去。 信上的話不多,只說早知徐海忠義性成,既欣慰、又佩服。為了表示尊重,願意移樽就教,傍晚時分,一定到達,但希望胡元規保守秘密。這就可以想像得到胡宗憲是輕車簡從,悄然來會。 「胡總督降尊紆貴,盛情自然可感。不過,朝奉,我覺得他這樣做法,另外透露出一種意思:雖不是表示不再買趙文華的賬,至少不會事事遷就。如果他魄力以外,還有膽量,局面就好收拾了。」 胡元規對這番話,只能瞭解一半。他也感覺到胡宗憲不吝此一行,確是表現出他想極力擺脫趙文華的牽制。可是,怎麼叫「有膽量」呢? 心裏存著這樣一個疑問,卻不願多問。因為徐海可能會有出人意表的「奇計」,要胡宗憲去冒險,他此時裝糊塗、不理會,到必要的時候才能發言反對。 「有話回頭再說吧!你先吃了飯再說。」 等胡元規一走,徐海顧不到漱洗,先要跟阿狗見面。走到他臥室,只見阿狗靠在床上,無所事事。但臉上的氣色卻已很好了。 「兄弟,你今天怎麼樣?」 「我自己覺得完全好了。胡朝奉說還要小心,不准我下床,氣悶得很。」 「如果要你回桐鄉,你支持得住,支持不住?」 「怎麼支持不住?」阿狗將夾被一掀,跳下床來,挺一挺胸,伸一伸胳膊,精神抖擻地問道:「是不是馬上就回去?」 徐海向外看了一下,輕聲說道:「你回桐鄉去細摸一摸底,看準風向,馬上就派人送信來。」 「是不是看大家安靜不安靜?」 「對!只要看清這一點就行了。」徐海又說:「你要快,最好今天晚上就有回信來。」 「要這麼快?」阿狗率直答道:「那只能一到桐鄉就問一問,看他們怎麼說。要去細看,怕來不及。」 「看有看法。我教你一個訣竅。你看兩處地方,一處是酒店,一處是賣馬吊牌的地方,這兩處的生意好壞,諒能看出大家的心情。」 「這我就不懂了!生意好又如何?不好又如何?」 「酒店生意好,尤其是平時不大上酒店的人,也去喝酒,這情形就不好。因為借酒澆愁,各人心裏都有一股火氣,碰到不巧,就會爆發。至於馬吊牌、骰子、象棋這些東西的銷路好,那就不要緊了!大家只不過無聊混日子,不會有甚麼名堂搞出來。」 「懂了,懂了!」阿狗心領神會地說:「照這個法子去看,我一定摸得準風向。不過,最好這裏派個人跟我去,熟門熟路,回來得快;如果我在那裏派人,只怕找不到地方,會耽誤功夫。」 「這話不錯!」 徐海隨即又去找胡元規,扼要說明經過,胡元規派他的名叫連春的貼身小廝,跟著阿狗,分騎兩匹快馬,一起回桐鄉。 *** 傍晚時分,胡宗憲的先遣衛士到了。穿的是便衣,一到就跟胡元規見面,悄悄關照:胡宗憲的行蹤,極其機密,不打算上岸到陸家別墅,請胡元規帶著徐海,到船上去見面。 「總督的船,泊在哪裏?」 「在漢異橋下。」 漢異橋離陸家別墅只有三里路。胡元規與徐海輕舟赴會,到得漢異橋下,不過日色剛剛偏西,胡宗憲的座船還未到達。徐海憑舷閒望,只見紅蓼白蘋,黃蘆烏柏,點綴得秋光如錦,不由是動了遊興,想上岸走走。 胡元規看此地極其平靜,除了樵子,別無行人,不至於會洩露行蹤,便順從徐海的建議,陪他登岸閒步。 走不多遠,發現一座破廟。廟門上的黑底金漆匾額,已經字跡駁落,細細辨認,方看出是「馮異將軍廟」五字。 「這是哪一朝將軍?」 「是漢光武的從龍功臣,雲台二十八將之一。外號叫做『大樹將軍』。」 「這個外號是怎麼來的呢?」 「我想想看!後漢書多時不溫了,不知道還記得記不得?」胡元規眨著眼想了好一會,突地欣然說道:「記起來了!『異為人謙退不伐,行與諸將相逢,輒引車避道。進止皆有表識,軍中號為整齊。每所止舍,諸將並坐論功;異常獨屏樹下,軍中號曰:「大樹將軍。」』」 他將這段後漢書中的馮異傳,唸得很慢很清楚,徐海每個字都聽清楚了。很佩服地說:「能夠不爭功,實在很難得。想來他的人緣一定很好?」 「士兵對他很好,問他們願意跟哪個,都說願意歸『大樹將軍』。不過,跟他地位差不多的,就妒忌他了。」 「喔,」徐海很注意地問:「那當然要想法子害他?」 「無非進讒。」胡元規想一想答說:「馮異鎮守關中,權很重,百姓很愛戴他。就有人上奏給漢光武,說他專制,有人稱他咸陽王。意思是指他有異心。」 「漢光武呢?」 「漢光武沒有聽信那些讒言。」 「好!」徐海翹一翹大拇指,「漢光武之為漢光武,確有道理。」 「我的看法不同。」胡元規緊接著他的話說,「這全靠馮異拿得定主意,善於自處。他相信漢光武瞭解他,一定不會虧負他,所以上表自陳,解釋流言。如果他信不過漢光武,起了猜忌的心思,誤會就會越來越深,到頭來不是漢光武制裁他,就是他起兵造反,絕無甚麼好結果。所以,」他加重了語氣說:「一個人在危疑震撼之際,要格外冷靜;對信得過的人,始終不疑!」 意在言外,徐海當然聽得出來。不過,他此時還不願有所表示,一切一切,都要等見著了胡宗憲再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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