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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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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了你們倆,自殺了!明山,你我不可辜負素芳的俠義,快上來吧!沒事了!」 甚麼叫「沒事了?」徐海因為素芳之死而震動,聽不懂他的話;阿狗卻聽出他的意思,當著那許多人,他不便說得太明顯,實際上是表示:他打算放他們兩人。 「二哥,」他大聲地說,「聽羅師爺的話,上去吧!」 說罷,將鉤連槍丟在地上,踢開了燈和銅銚子,上了台級;伸頭一看,屋子裏都是些官兵,約莫有十個之多。 徐海一上來,先找素芳,視線射向床上,不由得一陣心酸,素芳撲倒在床上,一手一足,自床沿上垂下來,是一副很難看的「死相」。 觸目震心,徐海的眼眶,突然發熱,此時此地,果真掉下淚來,那也就太示弱了!所以他極力忍住眼淚,但面色卻與羅龍文一樣沉重。 阿狗不復如此,沉著臉說:「怎麼有這樣的事!」 羅龍文先不答他的話,取一床軟羅夾被,抖開來覆在素芳的屍首上;同時向一名軍官說道:「梁守備,請你先帶弟兄出去,撤圍好了。」 「羅師爺……」 梁守備剛喊得一聲,羅龍文搶著打斷:「你不必多說!有甚麼干係都在我身上,我會跟胡總督報告。」 「是!」梁守備向部下揮一揮手,轉眼間走得乾乾淨淨。 「你問我,我還問你呢!」羅龍文對阿狗說,「怎麼會有這樣的事?」 聽他這話,阿狗明白了。素芳一起深情默注在徐海身上,羅龍文還蒙在鼓裏,不然他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。想到他派來監視別人的人,結果反站在對方這一面,不論如何,亦應算是羅龍文一件丟臉的事。因而心頭浮鋪一陣報復的快意。 不過事情亦實在太不可解了!在瞠目不知所答之際,羅龍文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過來說:「你們看!」 紙上只有一行字,書法極其拙劣,寫的是:「請羅師爺不可做無義之事,放徐、李二位一條生路。」下面另有一行小字:「素芳臨死叩求。」 這兩行字印入心中,徐海可有些支持不住了。頹然倒在椅上,身子往後一仰,目瞪口呆地望著阿狗發怔。而阿狗卻撲翻在地,向素芳的遺體,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,等站起來時,眼圈已經紅了。 「羅師爺,素芳的話,你自己心裏明白。」阿狗微帶激動地說:「『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』,素芳一條命是送在你手裏的;如果不是你想做不義之事,她又何必死諫?為了報答素芳的大義,也為了替素芳向你抗議,我不會向你低頭,要求你放我一條生路。」 「小老弟,你不要動感情!你的責備,我不能說你不對,不過,你只知其一、不知其二。這話一時亦無法解釋,現在別的話都不用說,既然素芳以死相勸,我何能不聽!我們商量商量看,是怎樣替你們找一條生路?」 「那是你的事!」阿狗遺憾未釋,冷冷地說,「你既有本事逼人上死路,當然也有本事替人安排一條生路。不過,羅師爺,我老實跟你說,路子的找不找在你,走不走在我。如果是那種鑽狗洞的生活,我還不想去走路。」 這一頓排揎,讓羅龍文惱怒不得,只能臉色尷尬地聽著,等他說完,隨即答道:「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,那也難怪。找機會等我解釋明白,你就知道我另有苦心。」略停一下,他欣然說道:「這樣,還是照原來的辦法,你們跟岡本一起走,怎麼樣?」 阿狗沒有表示,只轉臉去問徐海:「二哥,你看怎麼樣?」 徐海滿懷悲苦,意亂如麻,連阿狗說的甚麼話都未聽清楚,只是茫然地望著。等阿狗重新又問一遍,他方始答說:「兄弟,一切都由你決定,你說怎麼就怎麼!」 這責任就重了!需要考慮周詳。羅龍文怕他還不能信任,覺得索性就此時說個明白也好,因而問說:「要不要我拿整個經過作一番解釋?」 「只要你願意,我們自然要聽。」 「好!我先說一句話,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誠意。如果我有不利於你們的心,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手到擒來,你信不信?不信就試試!」 這幾句話,說得年輕好勝的阿狗不服:「你知道我們帶著甚麼?」他指一指地窖:「一支鉤連槍、一把朴刀,久在暗處,黑裏頭也能看得見人;你要抓我們兩個,只怕先要賠上幾條性命!」 「我何必跟你們動武,受你們的暗算?我不會暗算你們嗎?」羅龍文笑道:「我倒問你,你用煙燻過老鼠洞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「那總捉過蟋蟀吧?」羅龍文說,「捉蟋蟀有個聲東擊西的法子,這一個洞中灌水,那一個洞口張個紗罩,等它自投羅網。我要捉你們倆。可以煙熏、可以水灌,怕你們不出來?」 聽這一說,阿狗不作聲了。這當然是已默認了羅龍文確有放他們一條生路的誠意,不過,這也值不得感激,所以閉口不語。 羅龍文當然猜到了他的心思。只要他能恢復信任,一切便都不妨從長計議,而這裏卻不是長談的地方,「你們大概也餓了!」他站起身來說:「到前面我那裏去。我們一面吃飯一面談。你們看如何?」 「這裏呢?」阿狗指著床問,「素芳的後事……」 「那不用你費心!我要好好葬她。」羅龍文看著容顏慘淡的徐海,對阿狗說:「素芳的後事,你看,是不是要跟明山商量一下?」 阿狗知道,他從徐海的表情中,已看出他們有不平常的感情。這當然不必再瞞他,點點頭說:「也許要商量一下,我們到前面談去。」 一直不曾說話的徐海,這時開口了:「你們到前面談去。」他說,「我要守在這裏!」 「那何必?」阿狗勸他,「二哥,要守靈,也不是這時候。」 「明山,」羅龍文拿手按在他肩上,「你要節哀。你還有大事要辦。不要蹉跎自誤,辜負了素芳捨身相救的本意。」 這個說法很有效,徐海想了一下,慢慢起身,站在素芳遺體前面,默禱了好一會,才隨羅龍文離去。 回到前面,羅龍文先有好幾件交代,一件是為素芳買棺成殮,並託粉蝶在其中照應。一件是遣派親信去見胡宗憲,來不及寫信,口頭陳述兩句話:一句是,徐海和阿狗安然無恙;一句是,趙文華如果向胡宗憲談啟發兵搜捕徐海之事,他要裝作不知道。再一件是派另一名親信攜帶重金去疏通梁守備,關於發現徐海的情形,暫且守密。 這些話都是當著阿狗交代的,更足以證明他的誠意。然而他的不可解的行逕還多;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,他與胡宗憲那樣密切的關係,何以竟能不顧而投向趙文華那一面? 當阿狗率直相問以後,羅龍文不即回答,喚左右的人,走得一個不剩,方始用極低的聲音,輔以筆談,揭露了一個極大的秘密。 「此人,」他用筷子醮酒,寫了「天水」二字,意指趙文華,「害得東南幾省不輕!這一次得勝還朝,又內有奧援,眼看更要得意。他越得意,百姓越倒楣,所以,我要辦一件大事,把他整倒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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