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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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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得這話,王翠翹疑多於驚,定神想了一下問道:「師父,法雲庵中一夜都不容?」 「你錯了!法雲庵中,怎的容不得你?以後,你要來,隨時來;你要常來,我才歡喜。」 「師父,」王翠翹越感困惑:「既然如此,為甚麼今天就要我走?」 「你跟你義母走了,自然就知道。」 「不!」王翠翹固執地,「義母要我迴避,此刻我來了,義母又似乎有意避開。一定是有甚麼不能讓我聽見的話!師父,你老人家不跟弟子明說,弟子就要違拗你老人家一次了!」 「你義母在這裏,讓她自己跟你說好了。她避開是她怕你不肯聽話,作義母的面子上下不去。不過,我把道理跟你說明白了,你一定不會再固執。佛經上說:慎毋造因!有因就有果;種了瓜苗,決不會長豆子。我說你塵緣未斷,就因為你造了許多因,如今必得去收緣結果。不然,你不能安心修行。剛才就是個例子,你說『想心事想得忘了辰光』,當然是想的塵世中的事。與其空想,不如動手去料理清楚了再來!不然,入佛門,心懸俗家;不但是你自討苦吃,也害了他人不得清淨!」 最後一句話,說得很含蓄,而在王翠翹已覺得很重了!頓時收斂一直懸在嘴角的微笑,面色凝重地答說:「師父這等開示,弟子不能不遵命。只是等弟子料理了塵緣,重投蓮座的時節,師父卻不可忘了今天的話。」 這是微帶負氣的說法,心雲笑道:「悟真、悟真,貪嗔愛癡,你至少犯了兩個字!」 想想果然,自己是犯了「嗔癡」二字,一時既愧且感,伏倒在心雲懷中,嗚咽著說:「弟子實在捨不得你老人家!」 「剛說你癡,果然癡!去吧!」心雲喝道:「修行隨處皆可!莫迷本性,必成正果。」 「是!」王翠翹莊容下拜:「弟子暫時辭別師父了。」 「原是暫別!連佛前都不必頂禮了,早早去料理塵緣,亦就是修行。」 「翠翹!」不知甚麼時候,陸太婆出現在她身邊,一手提個包裹,一手提個帽籠:「來,來,先換了衣服,到你姊姊家,我再打扮妳。」 「是!」王翠翹起身跟在陸太婆身後,到門回望,心雲已閉上眼在打坐了。 *** 到得王翠翹屋裏,陸太婆解開包裹,只見她不知哪裏弄來一套俗家的衣服:一件蔥絲平金的裌襖,一條玄色縐紗裙子,都抖開了抖在椅背上。王翠翹到這時才發覺有樣極大的難處,總不能穿上這件色彩鮮艷的裌襖,頭上依舊戴一頂僧帽。 誰知陸太婆早就想到了:「翠翹,」她說,「你坐下來,閉上眼睛。」 「娘!」王翠翹不解地問,「為甚麼要閉上眼睛?」 「回頭你就知道了!聽娘的話,包你不錯。」 王翠翹只得依她,坐下來閉上眼睛,卻久無動靜,正要開口時,發覺頭上僧帽已被揭了去,緊接著被戴上另一頂帽子——不知是頂甚麼帽子,毿毿然地覺得耳際項後癢癢地不舒服。 「正好!」她聽得陸太婆的另一個貼身使女阿雲笑著在說:「乾小姐的福氣真好!剛剛從京裏寄了來,偏偏就用得著了。」 聽這一說,王翠翹可真忍耐不得了,「娘,到底是啥?」她說,「我要睜眼睛了!」 「好吧!你睜眼看。」 睜開眼來,正好對著捧在阿雲手裏的一面銅鏡,鏡中丰容盛鬢的一張臉。王翠翹既驚且喜,卻又疑惑,「這是誰?」她問,「是我?」 「不是你是誰?」陸太婆說:「我早就託人在京裏買一頭假髮,拖了一年功夫才寄到;本意是留著自己用的,想不到歸了你!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,再也勉強不來。」 「娘!」王翠翹站起身來,「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!」說著,盈盈下拜。 「不要,不要!」陸太婆急忙扶住,「以後,你可得多當心!這勞什子要從頭上掉了下來,那才是個笑話。」 還好,假髮的尺寸非常非常適合,戴得很牢。王翠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,覺得雖不比天然頭髮,但製作得已可亂真,應該很滿意了。 接著換上綠襖紗裙。那一身比丘尼的海青,親手折好,整整齊平放在床上,心裏卻不知是悲是喜。 「時候不早,轎子早已在等了!太太跟乾小姐就動身吧!」 阿雲這樣不斷催促,才將戀戀不捨的王翠翹催得離開了她那間很花費了一番心血,佈置得精潔異常的禪房。 *** 到了陸大小姐家,少不得鄭重見禮,彼此執手細看。陸大小姐將入中年,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妹妹,十分高興,問長問短,久久不休。最後是陸太婆打斷了她的興致,說是肚子早已餓了,問她如何款待王翠翹? 「大姐不必費心!」王翠翹趕緊聲明:「我吃齋。青菜豆腐就可以了。」 「已經還俗了,還吃甚麼齋?」陸太婆說:「就今天開葷吧?」 王翠翹長齋慣了,又住在摒絕葷腥的庵裏,所以聞見魚肉的氣味,便會作嘔;但不便公然違拗,陪笑說道:「只怕腸胃不受!」 「這倒也是實話。」陸大小姐說,「再說,開齋是件大事,也要挑個好日子。」 「好日子?」陸太婆意味深長地說:「真是要挑個好日子!」 王翠翹是何等機敏的人,知道話中有話,暫且存在心裏,只說:「娘!我要跟你一房睡。」 *** 不但一房,而且是一床——一張極大的紅木床,母女倆擁衾而坐,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。 王翠翹先開口,「娘,這時候你總要告訴我了!」她說:「我師父為甚麼連明天都等不到,立逼著我跟了娘回來?」 「這自然是聽了我的話,我的話又是由羅師爺那裏來的。」陸太婆突然問道:「女兒,你倒說說看,怎麼叫普渡眾生?」 這太突兀了!然而越是不相干的話,越是深意,王翠翹很乖覺地推託,「我的功夫還淺。」她笑著說:「菩薩這些深奧的道理還不大懂。」 「這也不是甚麼深奧的道理!普渡眾生,無非存著一片救人的宏願而已。」陸太婆說:「不過芸芸眾生,救不勝救;只好就看到的救,能救的救,所謂『佛渡有緣人』。你說,是不是這個意思?」 「是!娘講得很明白。」 「你明白就好。現在有個人,跟你很有緣,亦只有你才能救,試問你救不救?」 「這倒是誰啊?」 「不管是誰?遇到這樣的情形,你救不救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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