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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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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公這下才高興起來,說了些閒話,自去歇息。石秀這會兒卻不能安枕,輾轉思量,覺得海和尚跟巧雲之事,只有看一看再說。 到了第二天照常開市。午初時分,市面已過,略得清靜,才想起一早晨不曾見潘公的面,不由得望著正在消融的積雪,自語似的問:「奇怪,這天氣,他老人家又到哪裡去了。」 「石三叔,」有個極伶俐的小徒弟,名喚甯哥,接口相問,「你可是問的潘公?」 「是呀!你看見了嗎?」 「潘公睡倒在床了。」 「怎的?」石秀一驚。 「說是積食受寒。」甯哥說道,「病勢不輕。」 聽得這一聲,石秀再無別話,霍地站起身來,直奔潘公臥房,到得門口,卻又遽然住腳——是巧雲在裡面。他有些躊躇,不知該不該踏進門去。 迎兒眼尖,扯一扯巧雲的衣服說:「三郎來了!」 這一來,彼此便須招呼。「嫂嫂!」石秀垂眼問道,「老人家怎的病了?」 「自道是昨日多吃了兩塊肉,又吹了風,積食受寒,一下子發作了。」巧雲答道,「剛服了藥睡熟。」 「是哪個醫生的藥?」 「不曾請醫生。」巧雲又說,「爹不許!只教照『惠民醫局』的方子,煎一塊神曲來吃。」 「老人家上了年紀,有病不當耍處。」石秀說道,「嫂嫂,我看還是請醫生來的好。」 「說得也是——」巧雲沒有再說下去。 石秀想不出她因何欲言又止,此時也沒工夫去琢磨,只是追問一句:「嫂嫂若是以為該請醫生,便宜趁早。」 「那就勞動叔叔了!」 「該當是我的事。」石秀說完,隨即轉身,上街去請醫生。 請的是石秀一個相熟的醫生,姓馬,在汴京做過醫官,精於內科,外號「馬一帖」。一診了潘公的脈,不言不語。到得客廳落座,石秀忍不住動問:「馬先生,你看潘公這病可不礙?」 「怎說不礙?」馬一帖看著巧雲問道,「這位小娘子是?」 石秀怕他弄錯身份,趕緊搶著答道:「是我嫂嫂!州衙門裡楊節級的娘子。潘公膝下,只有這位掌珠。」 聽得這一說,巧雲便福了福,一面拜託:「千萬要請先生多多費心!」 「我沒有不盡心之理。不過說實話,潘公這病不好,只怕會成傷寒。」馬一帖鄭重叮囑,「千萬要細心服侍,飲食上頭,更要當心。」 說著提筆開了方子,說是服了藥,若能退燒便無大礙,不然須費手腳。服藥之後,情形如何,著石秀到晚去說與他知曉。 「是了!」石秀應允,「到晚我必來向馬先生請教。」 等醫生一走,石秀匆匆忙忙去抓了藥來,在廊下親自看著迎兒煎好湯頭,捧到裡面,只見潘公面紅如火,望見石秀,豆大兩滴眼淚滾了出來。 「咦、咦!」石秀裝得極不在乎,「你老人家好端端傷什麼心?」 潘公搖搖頭不響,等石秀把他扶了起來,服了藥重又睡下。只聽巧雲在外面喊:「迎兒,你來!」 潘公望著迎兒的背影,眼淚又滾了出來。「唉!」他歎著氣說,「三郎,你哪裡知道我心裡難過!平日不覺得,到這時,才顯出心來!嫁出去的女兒,潑出去的水,女婿又姓別人的姓!看我今日有病痛在身,卻沒有個知寒著熱的親骨肉在旁邊。想想天下做父母的,真正叫人寒心。」 「你老人家休如此說!」石秀說道,「大哥一早上衙門,還不曉得你身上不爽;嫂嫂等家務完了,自然會來陪侍。此刻有我在這裡,也是一樣。」 「是啊!」潘公收淚點頭,「多虧得你!總算我老眼不花,看出你的好來。三郎,若是我這一遭閉眼去了,你總須念著你我的情分,休得散了。你嫂嫂那裡,看我的面上,多多擔待。」 他們一老一少,在裡面談得情殷意切,窗外有個人卻聽得大不是滋味,這個人就是巧雲,聽見她爹爹的話,心中不服:石秀一個外人,卻拿他當至親骨肉看待,自己親生女兒,倒說是「潑出去的水」,真正悖悔氣數! 因為這樣便不肯進房去了,一則是自覺沒趣,再則是跟她爹賭氣,扭回頭就走。回到自己房裡,氣鼓鼓坐了下來,好半天不開口。 迎兒看在眼裡,自然奇怪,少不得要問一聲。巧雲一肚子的委屈,傾瀉而出,埋怨了潘公,又罵石秀假獻殷勤,不懷好意,說不定存著圖謀她家家產的打算,冷笑著說,早晚要把他攆了出去,才得安心。 這話說得過分了,迎兒向著石秀,有些不平,而且也怕巧雲真個與石秀作對,彼此破了臉,惹出一場大禍!所以此刻不能不勸。 「大娘子!」她低聲說道,「石三郎是知情理的人,你還是讓他一步,彼此相安的好。」她的聲音更加低了:「海師父的事,恐怕他也有數,曾問過我來。」 這一說,巧雲頓時變色,聽迎兒細說了石秀問她的話,臉上青一陣紅一陣,半晌作聲不得。 「這幾日稍微做忌些。」迎兒又說,「真個弄出事來,大娘子不得了,我也不得活!」 巧雲口雖不言,心裡自然也害怕,所以一連七八日,都燒的是紅梗子的香。 這七八日,潘公的病好了七八分,只是身子虛弱,睡在床上的時候多。這日好太陽,又沒有風,潘公起身坐在廊下,叫迎兒去喚了石秀來有話說。 「三郎,」他說,「臘月近了,趁這幾日天氣晴和,你下鄉趕豬去吧!」 「是了,我早有此意,只以你老病還不曾好透,不放心!」 「不要緊了!你儘管放心好了。」 「是了,我明日就走。」 於是潘公喚巧雲兌了銀子,交與石秀。次日一早,石秀拜別潘公,挽個包裹出門,走到街口四面望一望沒有什麼熟人,便撒開腳步,直奔報恩寺而去。 這是石秀盤算了一夜才打定的主意。到得報恩寺徑投方丈,海和尚跟前的小沙彌攔住了去路,合掌打個問訊說:「施主是來接頭佛事,還是隨喜?請櫃房中待茶。」 「我來看你家住持。」石秀問道,「可在裡面?」 小沙彌看石秀的氣概,不是個好相與的,不敢造次,先問一聲:「施主尊姓?」 「我姓石!」石秀答道,「你只說州衙門裡楊節級的結義兄弟,海師父自然知道。」 等報出來歷,小沙彌也知道了,心裡嘀咕,越發不肯放他進門。「不知住持可在方丈,」他支吾著說,「請石施主站一站,我去看了來回話。」 進得方丈一報,海和尚做賊心虛,急忙問道:「這姓石的可曾帶著刀?」 「沒有!」小沙彌說,「倒帶著個包裹,像要出遠門似的。」 海和尚心中一喜,他也在枕邊聽巧雲說過討厭石秀的話,莫非吵散了,石秀在她家存不住身?果然如此,便是天大的喜事,所以精神抖擻地說:「請進來,請進來!待我好好問一問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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