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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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知西太后居然很平靜地說:「既然成例不許,就交部議處吧!」說著,便親手在這道明發諭旨的「欽此」兩字上蓋了「同道堂」的印,順手拿了給東太后。 這不是她尊重家法,她心裏比東太后還氣,所以這樣做,是因為她知道勝保還有一道奏請叩謁梓宮的摺子,需要批准,所以特意有所讓步,以便在這個摺子上有話好說。 如她所預料的,載垣對於勝保的另一個摺子,建議「毋庸前來」,他的理由是:「軍事要緊。況且就要恭奉梓宮回京了,不必多此一行。」 「這怕不大好。」西太后的語氣緩和,而措詞有力:「人家用黃摺子請安,交部議處,要來叩謁梓宮,又給駁了回去。外頭不明白朝廷的苦心,倒像有意跟人家為難似地。如今打仗正得手的時候,士氣要緊!咱們可千萬不能做甚麼教帶兵官覺得朝廷不體恤他們的事。」 這一番話說得載垣啞口無言,肅順侷促不安,他覺得失策了。勝保原就有所不滿,今天西太后這番話要傳了出去,徒然又結一重怨,不智之至。 這時載垣定一定神,還要勉強分辯:「聖母皇太后見得極是。臣等不讓勝保來,無非怕在外的欽差、督撫都像他這樣子,上摺奏請,那會很麻煩。」 「甚麼麻煩?」 「那時候要不准,有勝保的例子在,要准了,都來叩謁梓宮,會耽誤軍事。」 這是沒話找話說,膚淺無聊的游談,西太后微微冷笑了一下,竟似不屑答理,反倒是東太后說了句:「勝保跟別人不一樣,他是大行皇帝最喜歡的一個人,說要到靈前來哭一場,也是他做臣子的一番心意,憑甚麼不許他來呢?」 這又是一個釘子碰了下來,但也虧得有此一碰,才能接上話茬兒,「是!」載垣慌忙答道:「臣等遵旨。」 等顧命八臣退出,已到了傳膳的時候,膳桌原是分開擺的,兩宮太后因為有事商量,就吩咐在一張桌子上吃。兩人相向而坐,小皇帝打橫。這幾天他玩蟋蟀著了迷,有一隻由小太監建議,經他親封的「紫頭長腿無敵大將軍」,是他的「戰無不勝、攻無不克」的「愛將」,不知怎麼,不思飲食、毫無鬥志,似乎是害了病的樣子,小皇帝正責成張文亮「趕快把它治好」,此時急於「親臨視疾」,所以匆匆忙忙扒完一碗飯,吃了兩塊蜜糕,又喝了半碗湯,一溜煙走了。 兩宮太后等小皇帝離了桌,才能靜下來談話,談的是如何傳懿旨,讓各宮妃嬪,先行回京,主要的難題是要決定甚麼人應該先走,甚麼人可以暫緩。 東太后除了一個人以外,其他一無成見,這個人就是麗妃。 「麗妃跟咱們一起走。」東太后以一種裁斷的語氣說,「她身子不好,又帶著大格格,要多照應照應她。」 這話自然是西太后不愛聽的,但她決不肯在這些小事上與東太后生意見,所以很快地表示同意。 「至於別的人,我看,」東太后沉吟了一下說,「問問她們自己吧,誰願意先走就先走。」 這是個好辦法。於是等用完了膳,隨即吩咐敬事房傳諭各宮,結果所得到的反應,大出兩宮太后意外,沒有一個人願意先走,異口同聲的回答是:「該當伺候兩位太后,一起回京。」 「那怎麼辦呢?」東太后皺著眉問。 「我看,不是沒有人願意先回去,是日子太倉促了。」西太后算是看出了真相。 「實在也不必這麼急!」東太后是最肯體恤人的,皺著眉說,「到熱河快一年了,這兒簡直也就是一個家了,那能說搬就搬。唉……」 這一聲長嘆之下,有著對於甚麼人深表不滿而不肯說出口來的意味。西太后自然明白,這個人必是肅順,心裏在想: 你也知道肅順可惡了吧? 但是,她口中所說的,卻又是一套:「姐姐,你如果覺得可以讓她們晚一點兒走,那,明天你就跟肅六他們說一聲兒吧!」 這話使東太后大為詫異,每次召見八大臣,不都是你一個人拿主意,告訴他們如何如何?為甚麼這話又要別人來說呢?自己這樣發問,卻說不出口來,只怔怔地望著她。 於是西太后又說了:「也不是為別的,每一次都是我駁他的回,我做惡人的次數太多了,怕肅六真的跟我頂撞,我得顧咱們的身分,還能在那兒跟他拍桌子嗎?所以還是我自己忍著點兒,姐姐,你跟他說好了,他聽你的話。」 「妹妹,你這話可不對了!」東太后不知她的誤會從何而來,只想著要趕快解釋,「咱們倆,分甚麼你啊我的?肅六能聽我的話,當然也能聽你的話。就是他要記恨,也決不能記你一個人。」 「話是不錯。可是他們不會這麼想。」 「會怎麼想?是在想,凡事都是你有意跟他們為難嗎?」 西太后苦笑了:「姐姐,誰像你那麼忠厚呀?」 「如果他們真的要這麼想,我明兒個要跟他們說一句話,這句話一說,就全明白了。」 「姐姐!」西太后等了一會,見她未說,只好追問:「你倒是要說句甚麼話啊?」 不說話自然是有所躊躇。她對自己要說的這句話,是不是太過分了些,覺得應該重新考慮。但禁不住西太后盡拿敦逼的眼光盯著她,終於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:「我要告訴他們,你的話也就是我的話。諭旨、批答不是兩顆印嗎?那當然就是兩個人的責任。」 這是對西太后全力支持的表示,她心裏不免得意,三言兩語就換來如心如意的好處,然而也不免可憐她太老實,竟是如此容易受人擺佈。 因此,她覺得自己也應該特別有所表示:「既然姐姐這麼說,我照你的意思辦就是了。明天我跟肅六他們說。你說,讓她們甚麼時候走啊?」 「這……,」東太后想了想說,「我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合適?讓雙喜去打聽打聽,得有幾天的日子,才能把行李料理好?」 於是雙喜受命去訪問各宮,同時又接到特別指示,去看看麗妃的情形。每到一處,無不聽到怨聲,太監宮女,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大罵肅順不通人情,見了雙喜,知道她是兩宮太后面前的紅人,紛紛訴苦,要求至少過了八月半,最好是二十開外動身。 銜命遍訪六宮的雙喜,早知兩宮的本意,成竹在胸,落得擺擺架子,顯顯手面,所以每遇拜託她向兩宮進言,寬限日期時,她總是很神氣地答道:「好吧,我跟兩位太后去回。看主子賞不賞我這個面子?」 於是總有人又這樣說:「那還用說嗎?誰不知道你是兩位太后面前,言聽計從的大紅人兒?只要有你一句話,準成!」 「那也走著瞧吧!」 就這樣,雙喜大模大樣地一處一處走過去,最後到了麗妃宮裏,靜悄悄地聲息不聞。等咳嗽一聲,便有個宮女叫福兒的,跑了出來,脫口便問:「雙喜,你來找誰呀?可不是找你乾兄弟吧?他給派到別處去了,你不知道嗎?」 太監和宮女喜歡結乾兄妹,乾姐弟,原是由來已久的習慣。麗妃宮中有個小太監,遇見雙喜,總是巴結著叫「姐姐」,但雙喜看不上他。於是就有人笑那個小太監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」,這話傳到雙喜的耳朵裏,氣得一天不曾吃飯。自然也最恨人家把她跟那小太監扯在一起。 因此,這時聽見福兒冒冒失失地開玩笑,頓時把她那張一路受了恭維,得意洋洋的俏臉拉了下來,一雙金角眼一瞪,罵道:「你胡說八道些甚麼?看你這個浪勁兒,少在我面前擺!我又不是你的甚麼乾兄弟,乾哥哥。」 福兒一則知道是自己的錯,再則也不敢得罪雙喜,挨了頓臭罵,只得陪著笑,訕訕地問:「那麼你找誰呢?」 「反正不是找你!你不配!我告訴你,我奉東宮皇太后懿旨,有話跟你主子說。你能替你主子擔得下來,我就把話告訴了你,馬上就走,省得惹你們討厭。」 這一說把福兒的臉都嚇黃了,慌忙告饒:「雙喜姐姐,你饒了我吧!我再也不敢跟你胡說八道了。再要說,就讓我嘴上長個疔!」 「哼!你也知道你自己是胡說八道?你們這兒胡說八道的人多著呢!主子寬厚,縱容成你們這個樣子。不是喝酒,便是賭錢,輸了就偷,再不然就是嚼舌頭,弄些沒影兒的話來糟蹋人!」雙喜越說越氣,狠狠地又加了一句:「趕明兒索性等我回明太后,一人一頓板子,都給攆了出去,也讓你們主子少生一點兒氣!」 罵完了也不理福兒,管自己掀起簾子進了屋,恰好看到麗妃從裏面出來,便定定神先請了一個安,抬眼看時,數天不見的麗妃,越發憔悴了。 「雙喜!」麗妃問道:「你在跟誰鬧口舌呀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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