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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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我一定替你回奏。」 果然,曹毓瑛是矢誠效命。這一夜與醇王密議,出盡全力。醇王傳達了七福晉帶回來的密命,說兩宮同心,認為顧命八大臣已決不可再留。如何處置,以及在甚麼時候動手,兩位太后都無成見,只有一個要求,這件事要辦得穩妥周密。 就在這個要求之下,曹毓瑛為醇王開陳大勢,細述各方面的部署進展,然後有條不紊地獻議進行的步驟,同時也作了職務的分配。 「我呢?」醇王問道:「到那時候我幹些甚麼?」 「我替七王爺留著一個漂亮差使。」說著,湊到他耳邊,低聲說了幾句。 「好,好!果然是漂亮差使!」醇王極高興地笑著,笑停了又問:「你呢?這通密詔,當然非你不可。」 「不瞞七王爺說,那倒是當仁不讓的事。」 「既然說定了,你就早一點兒動手吧!弄好了好交差。」 「不必忙!」曹毓瑛從容答道:「第一,我得細細推敲;第二,早送進去,萬一洩漏了,大事全休,反倒不妙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那麼甚麼時候送進去呢?」 「等啟駕的前一天再送進去。」 醇王這時已對他十分傾倒,言聽計從,所以越談興致越好,不知不覺到了曙色將露的時刻。曹毓瑛自然不必再睡,就在醇王那裏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飯,略略休息一會,驅車直到宮門來上班。 等接了摺,把每天照例的事務料理得告一段落,他的精神有些支持不住了。平時他的身體就不太好,飲食將息,時時當心,現在自覺身任艱鉅,更要保重,所以把許庚身拉到一邊,悄悄說了緣故,託他代為照料班務,但對別的人,只是託詞腸胃不好,先行告退了。 等一回到家,吩咐門上,這一天任何客來都擋駕,然後寬衣上床。這一睡直到中午才起身,吃過午飯,喝著茶回想宵來與醇王所談的種種,覺得應該立刻通知朱學勤,轉告恭王。於是在書房裏關起門來,寫了一封極長的信。這封信當然重要,卻並不太急,無須借重兵部的驛遞,所以他親自封緘完固,派了一名得力的聽差,專遞京城。 其時天色還早,精神也不錯,便打算著把一回京馬上就要用的那道上諭,擬好了它。先取焦祐瀛主稿痛駁董元醇的「明發」,逐句推敲了一番,覺得「是誠何心」這四個字,恰好是「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」抓住了這個要點,全篇大意隨即有了。軍機章京擬旨,向來是下筆修辭,成了習慣,就是時間從容,也不肯枯坐細想,便取過一張紙來,提筆就寫: 「諭王公百官等:上年海疆不靖,京師戒嚴,由在事之王大臣等,籌劃乖方所致。載垣等復不能盡心和議,徒以誘致英國使臣,以塞己責,以致失信各國,淀園被擾;我皇考巡幸熱河,實聖心萬不得已之苦衷也。嗣經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等,將各國應辦事宜,妥為經理,都門內外,安謐如常。」 一口氣寫到這裏,成一大段,自己唸了一遍,覺得措詞疏簡粗糙,正合於事出無奈,怠迫傳旨的語氣。而「都門內外,安謐如常」,歸功於掌管「各國事務衙門」的恭王,亦恰如其分。心裏得意,文思泉湧,但就在重新提筆濡墨的時候,聽差在門外報告,說有客到了。 曹毓瑛大為不快,拉起官腔罵道:「混賬東西!不早就告訴你們了,一概檔駕嗎?」 「是許老爺。」 原來是許庚身。這沒有擋駕的道理,倒錯怪下人了。當時吩咐請在小客廳坐,一面躊躇了一會,終於把那通未寫完的旨稿燒掉了才出來見客。 一會了面,許庚身就從靴頁子裏掏出一個封袋,雙手遞上,同時笑說:「節下的開銷不愁了!」 曹毓瑛先不接,問了句:「甚麼玩意?」 「勝克齋送的,我作主替你收下了,不嫌我冒昧吧?」 接過來一看,上寫「節敬」二字,具名是勝保。裏面裝一張京城裏山西票號的銀票:「憑票即兌庫平足紋四百兩正。」 曹毓瑛捏著那張銀票,頗有意外之感。京官多窮,原要靠疆吏分潤,逢年過節,都有好處,夏天「冰敬」,冬天「炭敬」,名目甚多。督撫藩司進一趟京,個個要應酬到,一切花費,少則兩三萬,多則十萬、八萬;至於統兵的大員,浮報軍費,剋扣糧餉,錢來得容易,但求安然無事,多花幾個更無所謂。可是一送四百兩,出手未免太闊,而且這些饋贈,向來多是本人或遣親信到私宅敬送,像勝保這樣公然在軍機處散發,似乎不成話說了。 當他這樣在沉吟時,許庚身已看出他的心思,便即解釋:「勝克齋雖不在乎,當時我倒有些為難。細想一想,不能不收,其故有二。」 「噢!」聽他這樣說,曹毓瑛心情輕鬆了些,「乞道其詳。」 「第一、勝克齋的脾氣,大家都知道,不收便是掃了他的面子,把人家請了來,卻又得罪了人家。何苦來哉?」 「嗯,嗯。第二?」 「第二、同仁都讓『宮燈』苛刻死了,一個不收,大家都不好意思收,這個八月半就過得慘不可言了。」 這個理由,曹毓瑛不以為然,但此時亦不便再說,只問: 「同事每份多少?」 「二百兩。」許庚身又放低了聲音說,「對面自然會知道,我的意思正要對面知道,示無大志!」 有這句話,曹毓瑛釋然了,不止於釋然,而且欣然:「星叔!你的心思細密,非我所及。」 「謬獎,謬獎!」許庚身拱拱手說,「倘無別事,我就告辭了。」 「不,我問你句話。你節下如何,還可以湊付嗎?」說著,他把那張銀票遞到他手裏。 「不必!」許庚身縮起了手,「家叔知道我這裏的境況,寄了五百兩銀子來貼補我。再從實奉告吧,勝克齋那二百兩,只在我手上轉了一轉,馬上就又出去了。」 「既然如此,我不跟你客氣了。不過……,」曹毓瑛再一次把銀票遞了過去,「我託你安排,同仁中家累重,境況窘的,你替我量力分派。」 「好!這我倒樂於效勞。」 「拜託,拜託。」曹毓瑛又問,「令叔信中,可曾提到那幾位大老?」 問到這話,許庚身坐了下來,告訴主人,京中亦正在發動垂簾之議,主其事的,似乎是大學士周祖培,他的西席就是近年崛起的名士李慈銘。周祖培請他考證前朝太后稱制的故事,李慈銘寫了一篇文章,叫做《臨朝備考錄》,列舉了漢朝和熹鄧皇后,順烈梁皇后,晉朝的康獻褚皇后,宋初遼國的睿智蕭皇后,懿仁皇后,宋朝的章獻劉皇后,光獻曹太后,宣仁高太后,一共八位的故事,作為垂簾之議的根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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