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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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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德興阿接受了他的責備,不好意思地笑道:「大哥是『諸葛一生唯謹慎』。」 這兩個人熟「聽」《三國演義》。清朝未入關前,太宗以《三國演義》為兵法,命精通滿漢文的達海和范文程,把這部書譯成滿文,頒行諸將。多隆阿和德興阿在軍營中,每遇閒暇,總請文案來講《三國演義》,作為消遣,因此,用諸葛亮的典故來恭維多隆阿,他自然感到得意。 「我就算是個莽張飛,可要請教『軍師』,我這西安右翼副都統,那一天可以回任啊?」 「快了,快了!」多隆阿顧而言他地說:「同州、朝邑的情形怎麼樣?」 提到這一點,兩人的表情都顯得很嚴肅了。多隆阿與軍機大臣的看法不同,朝旨以堵截苗沛霖列為當務之急,多隆阿卻以入陝平亂視為自己的重任,所以特別要先問匪情。而德興阿防守河東,主要的責任也就在防備回匪渡河,竄擾山西,現在多隆阿問到這方面,他自然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 深沉的多隆阿,極注意地聽著,偶爾在緊要關鍵上插問一兩句話。等瞭解了全部情況,他作了一個決定,下令總兵陶茂林,率隊出擊。 陶茂林和雷正綰是多隆阿手下的兩員大將,雷正綰在幫辦勝保的軍務,負責解西路鳳翔之圍,但以勝保的驕橫乖張,士卒怨恨不已,所以至今無功。陶茂林的運氣比他好,跟著多隆阿從豫西一路打過來,又立下了許多戰功,此時雖然安營剛定,未得休息,但知道多隆阿用兵決勝,素來神速,因而奉令毫無難色。率領來自吉林的所謂「烏拉馬隊」,自渭南渡河,經故市北上,迂道南擊,成了「拊敵之背」。 包圍同州的回匪,一直只注意著南面、東面拒河而守的官軍,不防北面受敵,在馬隊洋槍的衝殺之下,一戰而潰,同州就此解圍了。 多隆阿這一仗,既為了先聲奪人,樹立威名,也為了讓勝保知道,以為他只不過入陝助剿回匪,別無他意。等同州解圍,他從漁關率全軍進駐,掃蕩匪巢,又打了兩個勝仗。 他是好整以暇,不忙著到西安,軍機處卻急壞了,因為預計他一到潼關,就會依計行事,所以拿問勝保的上諭,已交內閣明發,至多半個月的工夫,就會通國皆知。勝保本人不怕他插翅飛上天去,只怕他部下除了雷正綰的兩千人是官軍,並且原為多隆阿所屬,可保無虞,此外都是「降眾」,平時的軍紀就極壞,一旦樹倒猢猴散,若與回匪合流,則是亂上加亂,而流竄所經,姦淫擄掠,地方亦必大受其害。果然有此不幸之事,都壞在多隆阿手裏,所以恭王又氣又急,傳旨嚴行申飭,同時用六百里加緊的密諭,命令駐紮蒲州,與同州一河之隔的山西巡撫英桂,「迅速據實具奏。」 英桂原來也就著急,多隆阿的逗留不進,萬一生變,勝保部下嘩潰流竄,山西首當其衝。只是此時仰望多隆阿如長城,怕催得緊了他會不高興,現在奉到廷寄,正好有了借口,所以一面奏報多隆阿進駐同州,與回匪接仗三次,均獲全勝,一面派德興阿渡河去看多隆阿,相機催促。 「大哥!你看吧,」德興阿把那道密諭交了給多隆阿,「你再不走,只怕面子上要不好看了。」 「已經不好看了!」多隆阿也從桌上拿起一通廷寄,遞給德興阿。 「這上面說的是甚麼?」 「你這玩意上面,」多隆阿指著德興阿交來的上諭問道: 「又說的是甚麼?」 彼此瞠目相視,哈哈大笑。兩個人都不識漢文,而用清語寫廷寄的規矩,早已廢止,所以有旨意必須請文案來唸了才能明白。 「上面說我『於此等要緊之事,豈可任意遷延?』又說我『不知緩急』,勝保何日拿問,如何查抄,軍務如何佈置,『剋日具奏,不准再涉遷延,致干重咎!』你看,厲害不厲害?」 「這也怪不得上面。勝保怕已經得到消息了!」 「那怎麼會?摺差驛遞,都讓我在潼關截住了,他從那兒去得消息?」 德興阿恍然大悟,從京師到西安,最近的路就是經山西入潼關,這一道關口過不去,那麼這個月十四和十七所發的,拿問勝保及宣佈勝保罪狀的兩道上諭,自然就到不了西安。 「怪不得大哥你不著急。不過——,」德興阿說,「勝保在朝裏也有耳目,截住了驛遞,難保沒有別的路子通消息。」這一下提醒了多隆阿,「啊!」他翹著大拇指誇讚德興阿,「老三,你這個莽張飛,真還粗中有細啊!好,事不宜遲,我今天就走。」 十一月底的天氣,顧不得霜濃馬滑,多隆阿抽調了兩千人,連夜拔營西進,同時派了一名材官,專程趕到鳳翔,通知雷正綰到西安會齊,聽候差遣。 那勝保對於京中的佈置,一無所聞,日日置酒高會,酒到酣時,大罵軍機處辦事顢頇,請糧請兵的奏摺,積壓不批。當然,多隆阿兵到潼關,出擊同州的情形,他已接得報告,但心裏越覺得不是滋味,表面越要做得不在乎,依然豪情勝概,擺出曹孟德橫槊賦詩的派頭。此外當然也作了一番部署,遣派親信分出河南、山西,出河南的是去催苗沛霖間道西進,出山西的是轉道天津,催運向洋商訂購的鋼炮彈藥。 這天下午大有雪意,彤雲漠漠,天黑得早,勝保老早就派人生起十幾個炭盆,點起明晃晃的巨燭,在滿室生春的西花廳,召集文案吃火鍋和燒羊肉。剛剛開席,便有派出去打探敵情的一個把總,氣急敗壞地來報告消息,說是灞橋南岸,出現了十幾座營帳,不知是那一路的兵馬? 消息是報到勝保的一個貼身材官那裏。他知道「大帥」的脾氣,若非緊急軍情,不准在他飲酒的時候去稟報,敗了他的清興,說不定就要人頭落地。既然是在南岸紮營,必屬官軍無疑,無須驚惶。 過了一會又報來了,說那十幾座營帳是多隆阿的部下。證實了是入關的援軍,越發放心。等勝保的宴會將終,那材官才悄悄到他耳邊說了兩句。 多隆阿的官銜是荊州將軍,在勝保看來不當一回事。「他不是在同州嗎?進省來幹甚麼?」他拈著兩撇八字鬍子沉吟著說:「莫非來聽節制?怎麼先忙著紮營,不來參謁?姑且看一看再說。」 他的那些部屬跟他不一樣,個個心裏嘀咕,得知消息,悄悄上城探望,霜空無月,只見暗沉沉一帶營壘,燈號錯落,刁斗無聲,氣象嚴肅,一看便知不是件好事。於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,低聲密語,大家都在心裏打好了主意,一回營悄悄兒收拾好了行李,預備隨時開溜。 滿營都已在打算著各奔前程了,勝保卻還如蒙在鼓中,擁著陳玉成的那個姓呂的老婆,好夢正酣。五更時分,笳角初鳴,親信的材官來叩房門,高聲喊道:「大帥,大帥,多將軍進轅門了!」 這時的多隆阿豈僅已進轅門,而且已下了馬,手中高持黃封,昂然直入中門,大聲說了句:「勝保接旨!」 一報到上房裏,勝保大吃一驚,有旨意倒平常,多隆阿這來的時候不好!於是一面由姬妾伺候著穿上袍褂,著靴升冠,一面在心裏盤算。等穿戴整齊,他對瑟瑟在發抖的呂氏姨太太說:「大概是多將軍來接我的事,說不定內調兵部尚書,年內就得動身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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