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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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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老夫子看一看周圍,把趙新拉到一邊,悄悄說道:「東翁請想,為『西王母取食』,不就是說,奉西太后的懿旨來打秋風,來搜括嗎?明朝萬曆年間這種事很多,本朝那裏有這種事?就算有其事,如何可以掛出幌子來?誣罔聖母,該當何罪?真正是俗語說的,要『滿門抄斬』了!」 「啊!老夫子,」趙新兜頭一揖,心悅誠服地說:「你比我高明。照此看來,他這個欽差還是假的。慈禧太后十分精明,就算教他出來打秋風,決不會教他把幌子掛出來。明明是安德海的招搖。」 「東翁見得是。事不宜遲,趕快稟報。這面小旗比那些龍鳳旗更關緊要。現在不必用夾單了,用正式稟帖,三足烏這件事一定要敘在裏頭。不過不必解釋,丁宮保翰林出身,幕府裏名士又多,一看就懂,一懂就非殺安德海不可!殺了還要教慈禧太后見情,因為這是替『西王母』辨誣。」 趙新自然受教,當時就由蔡老夫子動筆,寫了一個稟帖,即時交驛站遞到省城。 安德海卻是懵然不知,拜過龍袍,吃過壽麵,過了他自出娘胎以來最得意的一個生日,然後揚帆南下,當天到了直隸的故城縣。由此往西的一段運河,出名的彎曲,本地人稱為「三彎三望」,十里路走了一天,到達了一個極大的鎮甸,名叫鄭家口,兩岸都是人家,防捻軍的圩子高得跟城牆一樣,也是個水陸衝要的大碼頭。 泊舟吃飯,安德海剛端起酒杯,只見黃石魁走來說道: 「二爺,果不其然,到臨清就過不去了。」 過不去是因為運河水淺。咸豐五年,銅瓦廂決口,黃河「神龍掉尾」,由南甩到北,在壽張、東河之間,衝斷了運河,山東境內的運河原靠汶水挹注,自從分成兩截,汶水到不了北運河,而黃河挾泥沙灌入,以致河床日久淤積,只有春夏間水漲時,可通輕舟。最近天旱水涸,從臨清到張秋這一段河道,成了只有尺把水的陰溝了。 「那就起旱吧!」安德海說:「除了『逛二閘』,我從來就沒有坐過船,還真嫌它氣悶。」 他是輕輕鬆鬆的一句話,黃石魁卻上了心事。這麼多人,這麼多行李,從京裏到通州,陸礎續續忙了兩三天才走完,這時一下子要找二、三十輛大車,著實吃力。 「怎麼啦?」安德海不解地問。 黃石魁不即答話,轉臉看著他的一個同事問:「你看呢?」 這個人小名叫田兒,也是安家的聽差,他是山東人,所以黃石魁向他問計。但田兒也是皺著眉,苦著臉,想了好一會才說:「要能『抓差』就好了。」 「為甚麼不能抓?」安德海立即接口,聲音很大,顯得有些生氣似的,「你們倆就是我的『前站官』!」 「對!」有個太監李平安說:「你們倆就照二爺的吩咐去辦。」 看樣子不辦不行,同時也怕一時辦不好,安德海會生氣,因而黃石魁出了個主意:「這樣吧,船還是照樣走,咱們到臨清起旱。我跟田兒沿路抓車,抓到了在臨清等。」 「這倒可以。」安德海點點頭。 黃石魁還要說甚麼,田兒悄悄拉了他一把,於是兩個人走到船頭上去密密商議,田兒埋怨他說:「你也不弄弄清楚,隨便就答應了下來。這個差使麻煩得很,弄不好會闖大禍!」 黃石魁嚇一大跳,急急問道:「闖甚麼禍?」 「你只看這個,」田兒指著圩子說,「就知道這裏的老百姓不好惹。散兵游勇如果不安分,不是給活埋了,就是砸碎腦袋,扔在河裏。」 黃石魁越發心驚,但也有些不信:「那不是沒有王法了嗎?」 「哼!」田兒冷笑道:「這還算好的,離臨清四十里地的油房鎮,去年一下子就殺了六、七百官兵。」 越說越玄了,黃石魁疑心他有意嚇人,便故意問一句:「那麼,你說應該怎麼辦呢?差使已經攬下來了,也容不得你打退堂鼓!」 田兒愣了好一會,無可奈何地答道:「也只好往前闖了。不過得找那五個鏢手一起去。」 「這個主意不錯,就算擺樣子也用得著。」黃石魁說了這一句,轉身又回中艙去作商量。 安德海還沒有表示,隨行的有個六十歲的老太監郝長瑞,先就面有難色。黃石魁心裏明白,他們帶著許多珠寶,需要保護,鏢手一走,放不下心。 「您老看,」黃石魁指著岸上的圩寨說,「這一帶家家有火槍,地方最平靜不過。而且掛著『欽差』的旗子,誰瞎了眼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?」 「對!」安德海深以為然,斷然作了決定,「你們把老韓他們帶去好了。」 老韓叫韓寶清,是他們五名鏢手的頭腦。當黃石魁去雇他們保鏢時,他就提出疑問,說既是奉旨出京,沿途自有官兵護送,何用僱人保鏢?黃石魁笑而不答,只拿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交了過去。每人二百兩銀子的酬勞,算是很優厚的,而且保的是不起眼的「暗鏢」。誰也不會想到,太監會帶上那麼些值錢的細軟,決不會出事,因此,是不是真的奉旨,也就不必去管他了。 由於有這樣的默契,所以黃石魁和田兒冒充「前站官」去抓車,韓寶清也就不以為怪,好在抓車還是「給官價」,麻煩不大。那五名鏢手的主要用處,是對付關卡上的小官兒,如果有人表示懷疑,想盤問底細,韓寶清便領著他的同事,一擁而上,揎臂握拳,作出預備揍人的樣子,這一下便能把對方嚇得縮項噤聲,放他們揚長而去。 一路走,一路抓,抓了有二十多輛大車,聲勢浩蕩地直奔臨清南灣,等安德海一到,捨舟登岸,打發走了那些「女戲子」,還有三十多人,坐車沿著乾涸的運河南下。 ▼四十三 飛章入奏 這時在濟南的丁寶楨,已經接到了趙新的密稟,處置的辦法,跟幕中名士,早已商量妥當。一看安德海入網,雙管齊下,一面拜摺,一面緝拿。緝拿的原因很簡單:有安姓太監「自稱奉旨差遣,招搖煽惑,真偽不辨」。他的幕友,在敘引趙新的原稟之後,用連慈安太后都可以看得懂的淺近文字稟道: 「臣接閱之下,不勝駭異。伏思我朝列聖相承,二百餘年,從不准宦官與外人交結,亦未有差派太監赴各省之事。況龍袍係御用之衣,自有織造謹制,倘必應採辦,但須一紙明諭,該織造等立即敬謹遵行,何用太監遠涉糜費?且我皇太后、皇上崇尚節儉,普天欽仰,斷不須太監出外採辦。即或實有其事,亦必有明降諭旨,並部文傳知到臣。即該太監往返,照例應有傳牌勘合,亦決不能聽其任意遊行,漫無稽考。尤可異者,龍鳳旗幟係御用禁物,若果係太監,在內廷供使,自知禮法,何敢違制妄用?至其出差攜帶女樂,尤屬不成體制!似此顯然招搖煽惑,駭人聽聞,所關非淺。現尚無騷擾撞騙之事,而或係假冒差使,或係捏詞私出,真偽不辨。臣職守地方,不得不截拿審辦,以昭慎重。現已密飭署東昌府知府程繩武,暨署濟寧州知州王錫麟,一體跟蹤,查拿解省,由臣親審,請旨遵行。」 用僅次於緊急軍報的「四百里」驛遞,拜發了奏摺以後,丁寶楨立刻又用快馬分下密札,其中一通送聊城,給東昌府署理知府程繩武,命令他馬上抓安德海。 程繩武字小泉,是江蘇常州人,剿捻時正當山東單縣知縣,因為守城有功,保升到道員。但軍功所得的功名,過於浮濫,所以道員的班子,僅得署理東昌知府,有山東第一能吏之稱。 能員之能,就在甚麼棘手的差使,都能辦得妥妥貼貼、漂漂亮亮。未接巡撫密札以前,他就已得到安德海起早南下的消息,大車二十餘輛,隨從三十餘人,一個個橫眉怒目,歪著脖子說話,就知道不大好惹,所以只派人跟在後面,秘密監視,把他送出東昌府,便算了事。 等接到巡撫的密札,他第一個就去找駐紮東昌府的總兵王心安。此人是湖北襄陽人,曾當過多隆阿的部下,後來在胡林翼那裏,調到山東為那時的巡撫閻敬銘所賞識,以後丁寶楨繼閻敬銘的遺缺,對他倚重如故。李鴻章剿捻時,淮軍跋扈異常,丁寶楨和王心安的所謂「東軍」,受盡了李鴻章和淮軍的氣。淮軍大將劉銘傳的部隊,現在由他的侄子劉盛藻帶領駐張秋,所以丁寶楨讓王心安駐東昌,彼此隔了開來,才可以相安無事。 「治平大哥,」程繩武向王心安說,「宮保下令,不能不辦,辦也不難,但只要有句閒話落在外面,我這趟差使就算辦砸了。」 「你凡事都有個說法。」王心安笑道,「你說你的,我聽著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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