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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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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六十二 母子失和 當然,皇帝的日常起居是有變化的,變化的痕跡都留在敬書房的日記檔上,皇帝那一天住在那個宮裏,那一天召幸那個妃嬪,都記載得明明白白,因為這在皇后妃嬪懷了孕,可以把得孕的日子推算出來。 但慈禧太后用不著看日記檔,便知道皇帝朝夕的行蹤,因為每天都有她指定的太監去打聽清楚了向她回奏。一後一妃兩嬪,計算起來,皇帝跟皇后在一起共度良宵的日子最多,其次是色冠後宮的瑜嬪,再次才是慧妃,至於皇后的姑姑珣嬪,一個月下來,還未承雨露。 慧妃雖然不是「背榜」,慈禧太后仍然覺得她太委屈了,躊躇了幾天,決定插手干預。 「你看你,」她慈愛地呵責皇帝,「好瘦!」 婚後的皇帝,已老練得多,聲色不動地摸一摸臉,「兒子覺得精神倒是挺好的。」他說,「天天晚上看書,總要看到起更才睡。」 「哼!」慈禧太后自嘲似地微微冷笑,「也就是你這麼說,我這麼聽吧!」 像這樣子彷彿人家花槍掉得太多,再也不能信任的話頭、皇帝早就聽慣了,平日不以為意,這時卻認了真。 「是每天唸到起更。兒子用不著騙額娘!」皇帝說。他把「是」字唸得極重,聲音也相當硬,顯得在心裏不服。 慈禧太后有些冒火,把臉一沉,用急促的聲音叱斥:「你就這樣子跟我說話!」 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?回想一遍,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欠恭順,但也不願認錯,只是不響。 「你是翅膀長硬了,那裏還記得娘!」提到這話,自己觸發了記憶,越覺得心裏充滿的怨氣,「你幾時曾聽過娘一句話?十一年的大風大浪,不是我擋著,你能有今天?還沒有親政,就不把娘放在眼裏了,幾天的工夫,是誰教得你這樣子?」 聽到最後這兩句話,皇帝又驚駭,又氣惱。「沒有幾天工夫」,不是說大婚剛剛滿月?然則下面那句「誰教得你這樣子」?當然是指皇后。這不是沒影兒的事!無端猜忌,而竟出之於生身之母的口中,皇帝覺得太可怕了! 「兒子不敢!」他跪了下來,但仍是受了冤屈,分辯講理的聲音,「沒有人敢教唆兒子不孝,兒子也決不會聽。額娘說這話教兒子何以為人,何以為君?」 「你這一說,我是冤枉了你?」 「冤枉兒子不要緊——」皇帝突然頓住,發覺下面這句話說不得,然而晚了! 慈禧太后倏然抬眼,眼中再也找不到作為一個女人常有的柔和的光,一瞪之下,讓皇帝的心就一跳。然後她揚著臉問:「怎麼著?冤枉你不要緊,冤枉誰是要緊的?你倒告訴我聽聽!」 皇帝知道壞了,嚥一口唾沫,很吃力地說:「兒子說錯了。額娘別生氣!總是兒子不孝。」 慈禧太后無法再疾言厲色地發脾氣,同時也不便公然指斥皇帝衛護皇后,只是連連冷笑,心裏只在猜疑皇后在枕上不知跟皇帝說了些甚麼話?盤算著該如何去打聽?反倒把原來想說的話忘掉了。 賠了好些不是,說了許多好話,才算把這場風波平息下來。皇帝一個人回到乾清宮,深感懊惱,獨坐在西暖閣窗下,好半天不說話。 小李先不敢作聲,等皇帝的臉色好看了些,才提醒他這天還沒有到鍾粹宮去過,意思是要讓他陪慈安太后去聊聊天。凡是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,只要是在慈安太后跟前,皇帝的煩惱,自然就會消除。 皇帝被提醒了,決定到鍾粹宮去訴訴委屈,但他不曾想到,反倒讓慈安太后慈愛地責備了他幾句。 「聽說你跟你娘頂嘴了?」 「也不是頂嘴。」皇帝拉長了嘴角說,「我也不知道我娘為甚麼跟我發那麼大的脾氣。」 「總是你有不對的地方。」慈安太后說,「你也該體恤你娘,凡事順著她一點兒,不就沒事了嗎?」 「順也要順得下來。每一趟我都是特別小心,可就不知道那句話說得不對,當時就把臉放了下來!」皇帝怨懟地,「我實在怕了。誰能教我一個法子,哄得我娘高興,我給他磕頭都可以。」 「何用如此?」慈安太后笑道,「你替我磕個頭,我告訴你一個法子。」 這是開玩笑的話,而皇帝真的跪了下來磕頭。慈安太后一伸手把他拉了起來,讓他坐在自己身旁,慈愛地握著他的手,略有些躊躇,彷彿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,該不該說? 由於皇帝的敦促的眼光,她終於說了出來:「你娘是個閒不住的人,不像我,看看閒書,蹓躂蹓躂就把一天給打發了。你要哄得你娘高興,只有一個法子,找件事讓她有得消遣,那就天下太平了。」 皇帝一面聽,一面深深點頭。「倒有一個法子,」他說,「把園子給修起來,請兩位太后頤養天年。」 慈安太后的表情很複雜,好像是嘉許皇帝的孝心,又好像深悔失言。「這談何容易?」她說,「花的錢,怕比大婚還多。」 「哼!」皇帝冷笑,「婚禮的錢,一大半落在別人的荷包裏,將來要修園子,可真得好好兒管著。」 「等你親了政再說吧!」慈安太后說,「我倒是想做件事,可又怕花錢。從你阿瑪下葬以後,還沒有到陵上去看過。就是外頭窮家小戶,雖不說一年兩季,按時祭掃,隔個三兩年總得上上墳。所以,我想明年春天,到定陵去一趟。」 「是!我也該到阿瑪陵上去磕頭。」皇帝不但因為不忍違背慈安太后的意思,而且自己也覺得這一行必不可少,所以很起勁地說,「這也花不了多少錢。明天我就跟他們說。」 「他們」是指恭王和軍機大臣。到第二天「見面」,皇帝首先就提到這件事,慈禧太后覺得深可人意,因而支持皇帝,說是十二年垂簾聽政,幸喜蕩平巨寇,金甌無缺,不負先帝付託,亦可以告慰列祖列宗。所以主張先謁東陵,後拜定陵,日子就定在明年清明前後。 這一下,理由和辦法都有了,恭王不須再說,答應著擬旨,命欽天監在明年清明之前,排啟駕的日子。至於蹕道所經,橋樑道路和一路上的行宮,該如何修治,那歸直隸總督辦差,有李鴻章在,亦可以不必費心。 等把這件事作了交代,就該恭王陳奏取旨,他有兩件事必須奏請上裁,一件是彭玉麟不肯就兵部右侍郎的職務,恭王認為不必勉強,建議由彭玉麟幫著新任長江水師提督李成謀,將江防佈置妥善後,准予回籍養病。以後每年由彭玉麟巡閱長江一次,准他專摺奏事,並由兩江、湖廣兩總督,替他分籌辦公經費。兩宮太后和皇帝,都覺得這個由沈桂芬所擬的辦法很好,無不同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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