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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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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一筆是辦報銷的費用。軍需報銷在乾隆年間頒過一本「則例」,那一項可報,那一項不可報,寫得明明白白,本來不算難辦,難就難在收支必須與底案相符,不然就要被「駁」。事隔十幾年,經手的人不知換過多少,那裏弄得清楚?因此部裏書辦與各省佐雜小吏協議,由京裏派人就地查閱藩、厘、關、鹽四庫底案,代為辦理,筆墨紙張,伙食薪水所需,一概由部裏書辦代墊,將來算部費的時候,一起歸墊。 當江寧報捷時,這筆墊款已用了好幾萬銀子下去。而恭王與大學士管部的倭仁,卻已有了密議,等論功行賞告一段落,開始籌議善後事宜的當兒,突然有一天下午,倭仁約集戶部六堂官,同時到部。一到就徵召得力的司官,將已外放湖南道員的王文韶所草擬的那份節略取了來。像宋朝翰林學士草制「鎖院」那樣,下令閉門上鎖,斷絕交通,然後分派職司,擬奏的擬奏,謄錄的謄錄,用印的用印。忙到三更時分,諸事就緒,倭仁就攜著請免辦軍需報銷的奏摺,由戶部入朝,等恭王一到,遞牌子請見。兩宮太后同聲稱善,立刻擬旨分行,以四百里加緊寄諭各省。戶、兵兩部,以及後來也插一腳的工部書辦,美夢成空,還賠了一筆巨款,竟有相擁痛哭的。 等把這段經過說明白,榮祿的話,也就容易懂了,「小鬼」是指部裏的書辦,推原論始,當初王文韶的創議,斷了此輩的財路,所以沒有一個不是拿他恨得牙癢癢地。如果王文韶出了紕漏,「小鬼」自然要「跌金剛」。 翁同龢當然希望他「跌例」,才有進軍機的機會。但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,所以不去多轉念頭,說些閉話,告辭而去。 *** 寶鋆也跟榮祿不和,倒不是私怨,只是為了派系不同,一個是恭王的「弄臣」,一個是醇王的「大將」。兩王手足參商,於是寶鋆把榮祿也看作眼中釘了。 「經笙,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出氣。不過,『識時務者為俊傑』,現在還沒有機會。」寶鋆很懇切的相勸:「你千萬忍耐,打蛇要打在七寸上,打草驚蛇,留神反噬。」 所謂「機會」,是要抓著榮祿的錯處,連醇王都無法袒護他,才能「打在七寸上」。然而這個機會,一時不可能有的,因為榮祿腰上生了個瘡,請的德國大夫,開刀割治,流了好些血,家居養疴,不問公事,那裏來的錯處? 榮祿請了兩個月的假,但中途不能不銷假視事。這年京畿大旱,災像已成,因而人心浮動,謠言甚多,說某月某日,某地某村要起事,跟山東、河南的白蓮教已經有約,剋期入京,不但口頭傳說,甚至九城城門上都貼出揭帖。榮祿是步兵統領,負責京師治安,當然要力疾從公,親自彈壓。 銷假的摺子遞了上去,兩宮太后立即召見,問了他的病情,慈禧太后說道:「京裏人心不定,怕匪徒生變,我想調李鴻章的北洋淮軍來把守京城,你看怎麼樣?」 這個念頭起不得!榮祿心想,九城百姓一看調北洋淮軍入衛,必定大起恐慌,而淮軍的紀律又極壞,騷擾地方,反倒激出變亂,無事變成有事,豈非庸人自擾? 由於深受寵信的緣故,榮祿在慈禧太后面前說話,一向不甚有顧忌,「回兩位皇太后的話,」他揚著頭說:「奴才職司地面,九城內外,都派得有偵探,如果匪徒想搗亂,奴才不能一點不知道。目前流言雖多,實在無事,如果調淮軍進京,顯得慌張,人心更加浮動。千萬請寬聖懷,出以鎮定。」 「真的沒有那些個匪徒勾結白蓮教,想造反的事?」 「奴才怎麼敢說瞎話,上欺兩位皇太后?」 「既然這個樣,自然一動不如一靜。」 等退出養心殿,榮祿心裏在想,虧得自己早銷了假,得以及時諫阻,倘若上諭一下,兵馬調動,那時再想辦法來挽回,就要大費手腳了。 正這樣自慶得計之時,聽見有人在喊:「榮大人,榮大人!」 回頭一看,是個儀表魁偉的太監。榮祿不由得便伸手去捏荷包,看帶著甚麼新奇珍貴的玩物,好結交這個由替慈禧太后梳頭而取代了安德海當年的地位的李蓮英。 「怎麼著!」榮祿站住腳說:「我病了一個多月,你也不去看看我!」 「天在上頭,」李蓮英一面請安,一面用手向上一指,「不知道起了多少回心,想去看榮大人,總是那麼不湊巧,到時候,上頭有事交代,去不成了。那天西佛爺還說來著:榮某人長個瘡,怎麼讓洋人去治?還動刀甚麼的,真教人不放心!我當時就跟西佛爺討差使,要去看您老,誰知道還是不成,內務府有個交涉,非我去辦不了。」 「心到了就行了。多謝你惦著。」 「榮大人!」李蓮英的神態,說變就變,變得關切而憂形於色,「你今天捅了漏子了!調北洋人馬進京把守,是七爺的主意。」 榮祿大驚失色,出宮趕緊打聽,果不其然,謠言是「老五太爺」的小兒子,貝子奕謨面奏慈禧太后的。問到處置的辦法,奕謨在堂弟兄中,跟醇王的感情最好,因而建議兩宮召見醇王,垂詢弭患的方略。 醇王方在壯年,四載閒居,靜極思動,面奏調北洋淮軍駐紮京師,歸他調遣,慈禧太后的意思已經活動,醇王正興沖沖地在跟李鴻章寫信了。 「壞了,壞了!」榮祿頓著腳對他妻子說:「七爺辦這樣的大事,怎麼也不跟我先商量商量!」 「你倒也別怪七爺。」榮祿夫人說,「他是因為你正病著,不願意讓你操心。我看,你趕快去一趟吧!」 除此以外,別無善策。榮祿趕往太平湖醇王府,打算解釋賠罪,一到就知道不妙。極熟的客,本來不須通報的,門上將他攔住了,說醇王有交代,甚麼客來,都得先問一問他,見與不見? 等把名帖投了進去,門上很快地有了回話:「不見!」而且連名帖都不肯收。 這幾乎是絕交的表示,榮祿心裏不止於難過,而且害怕。他的靠山就是醇王,此外可為奧援的,只有一個李鴻藻,而李鴻藻守制家居,無可得力,如今再得罪了醇王,益發孤立無援。雖說深得慈禧太后賞識,但一半是醇王揄揚之功,「趙孟能貴,趙孟能賤」,醇王夫婦經常入宮,得便說兩句壞話,聖眷立刻可衰。 得找個人疏通!他這樣在打算,但要等醇王的氣忿稍平,才能進言,眼前只有委屈自己。一次不見,第二次再去,誰知三番五次飽嘗閉門羹,而榮祿並不氣餒,他在想:大年初一去拜年,醇王還能擋駕嗎? 等不到過年,臘月二十七,就挨了寶鋆和沈桂芬的一悶棍!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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