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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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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太后說了這一句,咳嗽不止,臉都脹紅了。殿上不准有太監、宮女伺候,恭王等人又無能為力,只能瞪著眼著急,於是只好慈安太后來照料,替她捶背,又拿茶碗送到她唇邊,亂了好一陣,才能安靜下來。 「唉!」慈禧太后喘著氣,斷斷續續地說,「你們籌議邊防的摺子,我都看了。曾紀澤由英國到俄國,得要些日子,到了能不能馬上開議?開了議,會不會有結果?都難說得很。夜長夢多,實在教人不放心。」 「眼前總還不要緊。」恭王答說,「俄國就是有心挑釁,它那裏調兵遣將,也得有些日子。臣已叫總理衙門,多訂各地方的新聞紙,如果俄國有甚麼動靜,新聞紙上一定有消息。目下還看不出甚麼。」 「它要調兵遣將,自然是在暗中行事。就算它沒有動靜,我們也不能不防。」 「是!臣等仰體聖意,自然要作備戰求和的佈置。」恭王又說,「連年西征,海防經費,未免不足。能夠不決裂最好,不然——」 「不然怎麼樣?」慈禧太后毫不放鬆地追問,「不然,就看著俄國兵打過來?」 這是碰了個釘子。但恭王不能因此就不說話,「那自然沒有這個道理。臣是說,能夠求全,暫時不妨委屈。真的要開仗,」他很吃力地說,「也只有全力周旋。」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問道:「李鴻章怎麼說?北洋海口,他有沒有守得住的把握?」 「北洋海口,關乎京師安危,李鴻章當然要出死力把守。他籌防已有多年,戰艦炮台,大致有了個規模。臣前天接到李鴻章來信,預備在煙台、大連灣佈防。奉天營口,亦是北洋的範圍,自然也要責成李鴻章統籌兼顧。不過,水師究嫌不足,只有著力整頓步兵,劉銘傳是淮軍宿將,要不要調到天津來,等李鴻章奏明瞭,臣等再請旨辦理。」 「北洋有李鴻章,西路有左宗棠,大致可以放心。」慈禧太后說,「我不放心的是東三省,聽說俄國人在海參崴地方,很費了些經營,那一帶要不要添兵添將,能有甚麼得力的人派過去,你們復奏的摺子上,怎麼不提?」 「用人大政,臣等未敢擅擬,原打算面奏取旨辦理。」 恭王這幾句話,答得很得體,「未敢擅擬」的說法,倒也不是故作恭順,取悅太后,確是有不便事先形諸筆墨的窒礙,因為佈置邊防的用人,關係軍情,宜乎慎密。同時有些宿將,解甲歸田以後,大起園林,廣置姬妾,正在享福,能不能再用,肯不肯復出,在在都成疑問,亦不便貿然建議復召。 這些情形由恭王回奏明白,慈禧太后的肝火便平服了,於是根據復奏的八條,一項一項細細核議。議到傳午膳的時候,還只議了一半,暫時休息。兩宮太后在養心殿傳膳,同時吩咐撤御膳賞恭王和軍機大臣,傳諭就在養心殿的梅塢食用。 膳罷復議,慈禧太后的神情越發委頓,不過這是少有的大事,當然不能半途而廢,強打精神議完,卻還不能回寢宮休息,得要等著看軍機承旨所擬的上諭。 於是,軍機章京全體動手,分頭擬旨,一道明發、十幾道廷寄。其中「籌備邊防事宜」一事,析而為八,開頭都用「此次俄國與崇厚所議條約」這句話領起,以下的措詞,各不相同。李鴻章與左宗棠是「朝廷柱石」,對他們無機密可言,所以將朝廷的本意,坦率相告,條約因為「多所要求,萬難允准,雖已另派曾紀澤往議,而該國心懷叵測,詭譎多端,不可不先事防範,用折狡謀。」此外就不便讓他們與聞大計廟算了。或者說俄國「難保不滋生事端」,或者說「邊備自不容緩」,飭令著意整頓防務,並不曾透露不惜一戰的決心。 先是這八道廷寄,多則千言,少亦有五六百字,連擬帶抄,加上沈桂芬、王文韶的幫忙,也費了一個多時辰,才得妥貼,送給恭王核看。 「我不必再看。宮門快下鑰了,趕緊送上去吧!」 送到兩宮太后那裏,慈禧太后不能不細看,一面看,一面還得為慈安太后解說。廷寄第一道是給李鴻章的,畀以保衛京畿,鞏固北洋門戶的重任,一切佈置,限期一個月奏報。 第二道是給左宗棠的,以新疆南北兩路的邊防,責成他通盤籌劃。第三道須分繕八通,分別寄交兩江總督劉坤一等黃河以南各省督撫,以及奉旨巡閱長江水師的彭玉麟等人,加強南洋防務及江防,簡練陸軍,以輔水師。第四道寄山西巡撫曾國荃,調駐紮山西的劉連捷一軍,移防綏遠。第五道寄河南巡撫塗宗瀛,調駐紮河南的宋慶一軍,移師關外,駐守奉天、營口等處。第六道分寄烏里雅蘇臺將軍、參贊大臣、烏魯木齊都統、庫倫辦事大臣等等滿蒙旗將,加強轄區邊防,認真操練,興辦屯墾。第七道分寄各省,整頓地丁、漕糧、鹽課、關稅,充裕餉源,同時嚴飭將應解款項,限期解清。 最後一道是指示東三省的防務。龍興之地,特關緊要,這道廷寄對吉林將軍銘安的指示,特別詳細。而吳大澂以三品卿銜,赴吉林為銘安幫辦軍務,在李鴻藻保薦給恭王,剛才面奏奉准以後,此刻亦敘入寄銘安的廷寄之中。 除了吳大澂以外,慈禧太后很重視鮑超。從多隆河一役,劉銘傳恩將仇報,冒功而誣控友軍「失期」,害得鮑超憂憤攻心,舊創大發,這幾年一直在他老家夔州新起的大宅中休養。慈禧太后和恭王都知道他的委屈,怕他前嫌未釋,不肯出山,所以在寄給四川總督丁寶楨,「傳旨飭令來京陛見」的廷寄中,特別寫明:「現在時事艱難,需才孔亟,務當懍遵諭旨,迅速來京,不准推諉遲延。」 此外還有一道很重要的明發上諭: 「諭內閣,前因時事多艱,需才孔亟,疊經諭令各直省督撫,保薦人才,以備任使。惟恐奇材異能之士,伏處尚多,該督撫等,聞見難周,尚未盡登薦牘,必須周咨博訪,以廣搜羅。著大學士六部九卿各直省將軍督撫,暨曾任統兵大臣彭玉麟、楊岳斌,加意訪求,其有器識閎遠,通達治體;為守兼優,長於吏事,以及才略過人,足任將帥:驍勇善戰,足備偏裨;熟悉中外交涉事宜,通曉各國語言文字;善制船械,精通算學,足供器使;並諳練水師事宜者,無論文武兩途,已仕未仕,均著各舉所知,出具切實考語,秉公保薦。不得徒采虛名,濫竽充數,亦不得以無人可保,一奏塞責,庶幾人材輩出,緩急可資,以副朝廷延攬人才至意。將此通諭知之!」 這道上諭充滿了「聞鼙鼓而思將士」的意味,徵召鮑超,便是明證。加以籌議邊防的八道廷寄,內容不免洩露,因此人心振奮,都在談論,這一次「非跟老毛子好好幹一場不可了」! 當然,最起勁的是張之洞、張佩綸這班人,不獨吳大澂的被重用,足為清流張目,更重要的是,主戰的政見佔了上風,李鴻藻一出,聲勢不凡,將沈桂芬壓得黯然無光。沈桂芬確是憔悴了。李鴻藻的「威風」,固然使得氣量褊狹的「吳江相國」,寢食難安,然而亦不盡出於私心。練兵籌餉,廣羅人才,這樣大張旗鼓的搞法,在他看來,是禍非福,總有一天弄得決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然而主戰派正在鋒頭上,清流的囂張,猶在其次,慈禧太后力主備戰,不信能夠和平了結的態度,才是他最感到焦灼的。 「上頭為甚麼如此強硬。」他困惑地問寶鋆,「莫非真是肝火旺的緣故?」 「肝火旺也還罷了,還有人在火上加油,才是最不可解之事!」 「誰啊?」沈桂芬問:「是五爺跟七爺?」 「五爺的話,上頭未見得聽,七爺的話,也得先看看對不對?再作道理。只有一個人的話,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」 「那是誰?」 「你想呢?」寶鋆反問一句,「誰還能三天兩頭,奉召進宮?」 沈桂芬明白了,指的是榮祿。 榮祿雖在上年十一月間,因為腰傷復發,不耐勞劇,解除了步軍統領的職司,而寵信未衰。如今李鴻藻復出,表裏相濟,使得沈桂芬更感威脅。眼前固然還有件關於榮祿的案子在兵部,只是要想在這上面做篇文章,搞他個難堪,卻還不容易,只有隱忍著,等待機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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