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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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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管他說得頭頭是道,恩承只是搖頭,「薛老爺!」他放低了聲音說,「你初次在內廷當差,只怕還不懂這裏的規矩,藥好藥壞是另一回事,不能明著落褒貶。這個方子有人說太熱,你愣說不要緊,服下去出了別的毛病,誰擔得起責任?」 薛福辰明白了,是李德立他們在搗鬼。因而平靜地問道: 「那麼,請恩大人的示,該怎麼辦啊?」 「上頭交代,跟三位太醫合定一張方子,回頭你們好好斟酌吧!李卓軒他們,也快下來了。」 等李德立退了下來,對薛福辰又是一副神態,連聲稱讚「高明」。這也許是真的覺得他高明,也許是因為慈禧太后對他嘉許之故,薛福辰無從明瞭,只能謙虛一番。 談到方子,李德立說道:「上頭交代,薑椒必不可用。不知道撫屏先生有何卓見?」 「自以培補元氣為主。當務之急,則在健脾。」薛福辰說,「今日初診,我亦不敢執持成見。」 李德立不置可否,轉問莊守和、李德昌:「健脾之說,兩公看,怎麼樣?」 莊守和比較誠懇,點頭稱是,李德昌資格還淺,不敢有所議論。於是健脾的宗旨算是定下來了。 「既然如此,以『四君子湯』加半夏,如何?」 李德立這幾個月為慈禧太后下藥,一直以四君子湯為主。 薛福辰懂得他的用意,一則是要表示他用藥不誤,二則是半夏見功,則四君子湯連帶可以沾光。好在這是一服很王道的藥,與培補元氣的治法,並不相悖,只要略微改一下就行了。 於是他說:「很好,很好。不過,人參還以暫時不用為宜。」 於是開了白朮、茯苓、炙甘草、半夏四味藥。等送了上去,有太監來傳旨:賜飯一桌。由恩承相陪,一面吃,一面談值班的辦法。 「內廷的章程,薛老爺怕還不盡明瞭。」恩承說道,「聖躬不豫,除非是極輕極輕的病,不然就要在內廷值宿,隨時聽傳請脈。如今除了三位太醫以外,外省舉薦到京的還只有薛老爺一位,如何輪值,請各位自己商量,暫時定個章程。等各省的人都來了,再作道理。」 薛福辰心想,就算兩個人一班,隔日輪值,用藥前後不符,如何得能收功?既已奉召,自然要殫精竭力,方不負舉主的盛意。因而毫不遲疑地答道:「皇太后的病證不輕,為臣子者,豈敢偷閒?我日夜伺候就是了!」 「好!薛老爺,真有你的。」恩承翹一翹大拇指,然後又問李德立:「三位如何?」 李德立酸味沖腦,脫口答道:「撫屏先生這樣子巴結,我們更不敢偷懶了!自然也是日夜侍候。」 「那就這麼定規了。吃完飯,我派人跟薛老爺回去取行李。」 飯罷各散,李德立趕到御藥房去監視煎藥,薛福辰出宮回客棧。剛一坐定,恩承帶著內務府的筆帖式和兩名蘇拉,坐一輛大車趕到了。 相見禮畢,恩承將他拉到一邊,含著微笑,悄然說道: 「薛老爺,恭喜,恭喜!」 「喔!」薛福辰不知怎麼回答。 「一來是李中堂的面子,二來是李總管的照應,上頭很誇獎你,說你忠心!不過,」恩承放出極懇切的神色,「李中堂有信給我,我拿你當自己人,內廷當差,總以謙和為貴,也別太掃了李卓軒他們的面子。」 這自是一番好意,但薛福辰稱謝之餘,不免懊惱。自覺滿腹經綸,未見展佈,如今以「方技」邀恩,已深感委屈,誰知還要再屈己從人,想想實在無趣。 *** 過不了幾天,又有個薦舉來京的到了。此人是山西巡撫曾國荃應詔所保,名叫汪守正,字子常,杭州人。汪家以經營典業起家,號稱「汪百萬」。在乾隆年間,汪氏「振綺堂」,與寧波范氏「天一閣」,為海內知名的浙西浙東兩大藏書家。 汪家最有名的一位人物叫汪遠孫,字小米,承乾嘉的流風餘韻,廣接賓客,喜歡刻書,他自己也有好幾種關於考訂古史的著作。這個汪守正就是汪小米的胞侄,捐班知縣出身,分發河南,補了實缺,頗見才幹。以後調到山西,為曾國荃所賞識,由簡縣虞鄉調補一等大縣平遙,接著又調陽曲,是太原府的首縣,也是山西全省的首縣。 當首縣的真正是做官,不會做的,苦不堪言。明朝末年有個陽曲縣令叫宋權,常說:「前生不善,今生知縣;前生作惡,知縣附郭;惡貫滿盈,附郭省城」,縣官與上官同城,叫做附郭,附郭省城的首縣,等於督撫、將軍、監司的「賬房」兼「管家」,婚喪喜慶,送往迎來,都由首縣辦差。伺候貴人的顏色,不是件容易的事,出力出錢之外,還要受氣,所以說「惡貫滿盈,附郭省城」。 但長袖善舞,會得做官的,當首縣卻是件極有興頭的事,因而又有首十字令: 「一曰紅;二曰圓融;三曰路路通;四曰認識古董;五曰不怕大虧空;六曰圍棋馬將中中;七曰梨園子弟勤供奉;八曰衣服整齊言語從容;九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;十曰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。」 汪守正便是十字俱備,外加醫理精通,是山西全省第一能員。如今由曾國荃舉薦為慈禧太后看病,是飛黃騰達,千載一時的機會。他早已盤算過,病看得好,一定陞官,看不好,不如自己知趣辭官,反正回任是決不可能的了,所以奉召入京時,盡室而行,行李輜重,相當可觀。 到了京師崇文門,照例驗關徵稅。旁人聽說是山西來的「汪大老爺」,不免訝異,山西連年大旱,汪守正的宦囊何以如此豐富?有人說他辦賑發了大財,也有人說他本來是富家,無足為奇。不論如何,那番鮮衣怒馬的氣派,洋洋自得的神態,與薛福辰不可同日而語,卻是眾目昭彰的事實。 進了城先到宮門遞摺請安,接著便是與薛福辰同樣待遇,在內務府受李德立的「考校」,預備第二天進宮請脈。 退出宮來,回到客棧,汪守正打點禮物,分頭拜客,曾國荃替他寫了十幾封信,分託京中大老照應,一時也拜不完,只好先揀要緊的人去拜。此外還有兩個要緊人,也是非拜不可的,一個是李德立,一個是薛福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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