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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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奎大奶奶的事,惇王早有所聞,只是抓不著證據,無法追問。這時看了兆潤的稟啟,勃然大怒,在朝中不便跟恭王談,下了朝,直接來到大翔鳳胡同鑒園坐等。 等恭王回府,一見惇王坐在那裏生氣,不免詫異,但亦不便先問,只是親切地招呼著。老弟兄窗前茗坐閒話,看上去倒是悠閒得很。 也不過隨意閒談了幾句,惇王還未及道明來意,聽差來報,總理衙門的章京來謁見,恭王一問,是送來一通曾紀澤的奏摺。往來指示及奏復,一直都用電報,往往語焉不詳,這道奏摺是由水路遞到。由於奉有諭旨,凡是對俄交涉的摺件,交惇王、恭王、醇王及翁同龢、潘祖蔭公同閱看,所以總理衙門的章京接到奏摺,先送來請恭王過目。 為了尊禮兄長,恭王拿著摺子先不拆封,回進來向惇王說:「曾劼剛來的摺子,大概這些日子交涉的詳情,都寫在上頭了。五哥,」他將摺子遞了過去:「你先看吧!」這些地方,惇王頗有自知之明,照他看:「辦洋務找老六,談軍務找老七」,他自己以親貴之長,則約束宗親,維持紀綱,責無旁貸,所以不接摺子。 「不必!你看好了。」 於是恭王拆封,厚甸甸的摺子,共有十四頁之多,定神細看了一下,然後唸給惇王聽: 「臣於七月二十三日,因俄國遣使進京議事,當經專摺奏明在案。八月十三日接奉電旨:『著遵疊電與商,以維大局。』次日又接電旨:『俄事日迫,能照前旨爭重讓輕,固妙;否則就彼不強中國概允一語,力爭幾條,即為轉圜地步。總以在俄定為要。』各等因,欽此。臣即於是日往晤署外部尚書熱梅尼,請其追回布策,在俄商議。其時俄君正在黑海,熱梅尼允為電奏,布策遂召回俄。」 「原來是這麼召回的!」惇王插了句嘴,他是指俄國駐華公使布策被召回國一事,「曾劼剛到底比崇地山高明多了。」 恭王點點頭,接著往下唸: 「嗣此往返晤商,反覆辯論,疊經電報總理衙門,隨時恭呈御覽。欽奉迭次議旨,令臣據理相持,剛柔互用,多爭一分,即少受一分之害。聖訓周詳,莫名感悚。臣目擊時艱,統籌中外之安危,細察事機之得失,敢不勉竭駑庸,以期妥善。無如上年條約、章程、專條等件,業經前出使大臣崇厚蓋印畫押,雖未奉御筆批准,而俄人則視為已得之權利。」 「這也是實話。」惇王又插話,「崇地山這件事,辦得糊塗到了極點。沈經笙總說他好,我就不明白,好在那兒?按規矩說,沈經笙保薦他,也該連帶處分,到現在沒有人說話,太便宜他了。」 這又是讓恭王無從置答的話,停了一下,繼續唸道: 「臣奉旨來俄商量更改,較之崇厚初來議約情形,難易迥殊,已在聖明洞鑒之中。俄廷諸臣,多方堅執,不肯就我範圍。自布策回俄後,向臣詢及改約之意,臣即按七月十九日致外部照會大意,分條繕具節略付之。布策不置可否,但允奏明俄君。」 「七月十九的照會,我記不得了,說些甚麼?」惇王問說。 說的是崇厚所議原約,必須修改之處,大致「償款」可以商量,「通商」亦可從權,「分界」則不能讓步。恭王看他連這些都記不得,那就無須再跟他多說,而且看曾紀澤的摺子,所敘的交涉經過,都早由電報中奏明,這個奏摺,無非詳細補敘一番,別無需要裁決批覆之事,便說了句:「都是些說過的事,沒有甚麼要緊!」接著便把奏摺放下了。 「我這兒倒有件要緊的東西。你看吧!」惇王將兆潤的稟帖交了出去。 恭王先不在意,看不到幾行,勃然色變,及至看完,見他嘴唇發白,手在打顫。氣成這個樣子,惇王倒反覺不忍。 「這些事,我都不知道。」恭王的聲音嘶啞低沉,「不過也在意料之中。」說著,便掉下淚來。 惇王不知道怎麼說了?來時懷著一團盛怒,打算責備恭王教子不嚴,要逼著他有所處置。此時卻不忍再說這話,然而不說又如何呢?難道仍舊讓載澂這樣荒唐? 「五哥,」恭王很痛苦地,「虎毒不食子!小澂又是無母之人。我只有請五哥替我管教,越嚴厲越好。」 這話聽來突兀,細想一想也就容易明白。恭王福晉生前最寵長子,他念著伉儷之情,雖恨極了這個劣子,卻下不了嚴責的手段,所以要假手於人。既然如此,自己倒要狠得下心腸才好。 「『玉不琢,不成器』,如今不好好管,將來害他一輩子。」惇王說道,「我看只有一個辦法,把他關在書房裏,拿他的心收一收。」 「是!請五哥就這麼辦。」 惇王點點頭,又問:「兆奎的那個女人,當然把她送回去,不過——」他說不下去了,只是大搖其頭。 實在是件尷尬的事,奎大奶奶也是朝廷的命婦,就這樣子納諸外室,苟且多時而又送了回去,這話該怎麼說?若是兆奎拒而不納,又該怎麼辦? 「唉!」恭王長嘆,「做的事太對不起人,太混賬!看人家怎麼說吧?」 意思是兆奎若有甚麼要求,只要辦得到,一定接受。惇王心想,也只有託人去遊說,善了此事,兆奎懦弱無用,只要兆潤不在從中鼓動,大概可以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。 「好吧,我替你料理。」 「謝謝五哥!」恭王起身請了個安。 「我先替你辦這件事。」惇王也站起身來,「小澂一回來,你就別讓他再出去了,送信給我,等我來問他。」 也就是惇王剛走,載澂回府來了。一到就聽說其事,嚇得趕緊要溜,但已不及,恭王早安下了人,將他截住,送入上房。 「阿瑪!」 剛喊得一聲,恭王抓起一隻成化窯的青花花瓶,劈面砸了過來,載澂喜歡練武,身手矯捷,稍微一讓,就躲了過去。 世家大族子弟受責,都謹守一條古訓:「大杖則走,小杖則受」。看「阿瑪」盛怒之下,多半會用「大杖」,但載澂不敢走,直挺挺地雙膝跪下。 恭王卻不看他,扭轉臉去大聲喊道:「來人哪!」 窗外走廊上,院子裏,掩掩閃閃地好些護衛聽差,這時卻只有極少數能到得了「王爺」面前的人應聲,而進屋聽命的,又只有一個人,管王府下人的參領善福,他是跟恭王一起長大,出入相隨已四十年的心腹。 「把他捆起來!」恭王喝道,「送宗人府。」 這又不是用家法來處置了,送宗人府是用國法治罪,即令有人從中轉圜,但國法到底是國法,不能收發由心。善福看事情不但鬧大,而且要鬧僵,所以「撲通」一聲,跪了下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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