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清宮外史 | 上頁 下頁 |
| 六〇 |
|
|
|
毛師爺倒沒有說甚麼,也許已經滿足,也許等案子到了緊要之處,另有需索。張書辦心想,反正有話在先,歸劉學太自己去打點,這時就不必談錢,只談人好了。 「人是太瘦小了一點,不過講話倒還老練,能充得過去,而且也不儘是混充。」 「這怎麼說?」毛師爺問道:「這傢伙也是一起下手的?」 「下手的是老胡的侄子,他也跟了去的,不過並不知情。」張書辦說,「總扯得上一點邊,也不完全是冤屈。一切都靠師爺了。」 「等我想想。」毛師爺在想,馬翥有些書獃子的味道,又是很深的近視眼,若是坐堂問案時,弄得黑黝黝地讓他看不清楚,這一案可以混得過去。不過,由縣而府,由府而道,一直到省裏,都要打點好了,才得無事。 「老胡知道。」劉學太這樣回答他,「已經有預備了。」 「那行。」 於是毛師爺派人將馬翥請了來,一見面就說:「恭喜東翁,正凶已經抓到了。」 「彼此,彼此!」馬翥笑容滿面地答道,「全是仰仗老夫子的大力。」 接著便談到案情。這些盜案重犯,往往先由刑房書辦問一遍,作成「節略」,敘述案情梗概,這份節略是早就做好了的,馬翥接到手裏,看不了兩三行便停了下來,臉現訝異之色。 「想不到這個盜魁,這麼年輕,才二十一歲!」 「『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。』審案子宜乎虛己以聽,東翁切莫先存成見。」 「說得是,說得是!」馬翥受教,等將節略看完,便要傳諭升堂。 「東翁!」毛師爺攔阻他說,「此時還不宜提審!」 「噢!」馬翥問道:「莫非有甚麼說法?」 「胡體安能在千里以外作案,黨羽自然不少,此刻提審,不禁百姓旁觀,倘或有那無法無天的在公堂鬧事,雖無大礙,究於東翁官威有損。」 「是,是!」馬翥心誠悅服地請教:「那麼,老夫子看,以甚麼時候為宜?」 盜案、風化案,或者涉於機密,有所關礙的案子,原可以便衣在花廳提審,馬翥十年寒窗,初為民牧,既不諳世故,更不懂做官,毛師爺便是欺他這一點,一本正經地說道:「明日早堂,越早越好。一則,清靜,再則,要弄成陰森森的樣子,教犯人想到,上有鬼神,不可欺誑,自然照實作供。」 馬翥自然嘉納其言,傳話下去,第二天早堂問案。 ▼二十九 冒名頂替 第二天曙色初透,公堂便已伺候好了,馬翥也是半夜裏就被喚醒,漱洗飽餐,然後換上公服坐等。到鐘打六下,刑房張書辦到簽押房窗外稟報:「請大老爺升堂。」 由上房過二廳、到大堂,在暖閣中升了座,只見正前方一塊灰濛濛的天,正飄著毛毛細雨,還有風,吹得公案上一盞紅色牛角罩的燭台,光暈搖曳,連文牘都不甚看得清楚。此外的光亮,便只有正簷前兩盞用三腳竹架支著,「鎮平縣正堂馬」的字樣猶新的大燈籠,照出站班的皂隸,肅然無聲地分列兩旁,手裏不是拿著竹板,便是刑具。 「都伺候好了!」張書辦在馬翥身邊關照,同時將個紅布面的卷宗一揭。 於是馬翥用硃筆在名單上一點,口中吩咐:「帶胡體安!」值堂的皂隸大聲應著:「喳!」接著到簷前宣示:「奉堂諭,帶胡體安。」 劉學太已經在西角門外等候了半天,這時便拍著王樹汶的肩膀,安慰子侄似地說:「不要怕,不要怕!一切有我。縣大老爺是書獃子,最好說話;你答供得乾淨俐落,他一定高興。」 王樹汶深深吸了口氣,重重地點著頭說:「我知道。」 「好,上去吧!」 於是鐵索鎯鐺,就像變把戲牽出一頭猴子似的,將王樹汶牽到堂上跪倒。為了要做出強盜的氣派,他依照劉學太的教導,昂起了頭,極力裝成滿不在乎的神態。 「稟報大老爺,」劉學太屈一膝大聲說道:「奉堂諭,帶到盜犯胡體安一名。」 馬翥向下望去,影綽綽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,不免驚奇,但以毛師爺的先入之言,並未想到這個孩子不像強盜,只感嘆著人心不古,這樣的年輕人,居然也會行劫。 端詳了一會,他開口問道: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 「小的叫胡體安。」 聽他這樣回答,劉學太和值堂的張書辦都鬆了口氣,即令王樹汶不致臨時變卦,卻怕他驚慌失措,無意問露出真相,現在聽他語氣平靜從容,自是極大的安慰。 「你今年多大?」 「今年二十一歲。」 「二十一歲,」馬翥搖搖頭,「倒看不出。」 「小的生日小,臘月二十五日。」 馬翥沒有理他的話,看著案卷問道:「光州趙家的搶案,是不是你做的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好大膽!」馬翥的聲音提高了,「你知道不知道,搶劫是甚麼罪名?」 「大老爺開恩。」王樹汶磕了個頭說,「小的實在叫沒法。這幾年河南大旱,沒有得吃的,小的上有七十多歲的老的要奉養——」 「慢點!」馬翥捉住漏洞,急忙問道:「你今年才二十一歲,倒有個七十多歲的父親,這話怎麼說?」 漏洞捉得太快了些,如說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娘,便難辯解,七十多歲的父親卻無足為奇,王樹汶原就能說會道,加以縣大老爺果然如劉學太所說的「好說話」,心裏不太畏懼,更能從容圓謊:「小的是小的父親的老來子。」 「你娘多大?」 「我娘今年整五十。」 「那還罷了。」馬翥停了一下,接上原來的話頭:「雖說饑寒起盜心,到底不可恕,你年紀輕輕,甚麼事不可以做,為甚麼要做強盜?」 「小的原在前任大老爺手裏補上了一個名字,有名無糧,是空的。」王樹汶說,「小的不敢在本地做案。請大老爺開恩。」 「你做案自然不止一個人,同夥呢?是那些人,從實招來。」 「一共五個人。」王樹汶隨意報了四個名字,連他自己是五個。 「這四個人住在那裏?」 「小的不知道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