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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「自然有。王家的錢莊開在漢口,你去問浙江的京官,何人不知?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」張佩綸便往下唸:「及躋樞要,力小任重,不恤人言;貪穢之聲,流聞道路。議者謂:前大學士沈桂芬履行清潔,惟援引王文韶以負朝廷,實為知人之累。眾口僉同,此天下之言,非臣一人所能捏飾,方今人才雜糅,吏事滋蠹,紀綱墮壞,賄賂公行,天變於上,人怨於下;挽回之術,惟在任人,治亂之機,間不容髮,若王文韶者,才不足以濟奸,而貪可以誤國。」

  「好一個『才不足以濟奸,貪可以誤國!』」盛昱插進去發議論,「這是對王某的定評,亦是對吏治的針砭,然而亦不能獨責王某,領樞廷者豈得辭其咎?」

  「是的。」鄧承修深以為然,「這點意思很可以敘進去。」說著,就要提筆添改。

  「不必!」張佩綸勸阻,「恭王最近便血,病勢不輕,勿為過情之舉。」

  鄧承修接納了勸告,同時也接納了張佩綸的意見,特為添上一段:「乞特召一二親信大臣,詢以王文韶素行若何?令其激發天良,據實上對。如臣言不誣,乞即將王文韶先行罷斥,使朋比者失其護符,訊辦者無所顧忌,天下之人知朝廷有除奸剔弊之意,庶此案有水落石出之時。如臣言不實,則甘伏訕上之罪。」

  斟酌停當,由盛昱代為抄繕。諸事皆畢,時已入暮。外面「清流腿」和「清流靴子」都還未散,一見他們三個人,立刻趨陪左右,旁敲側擊地探問。這三個人只矜持地微笑著,顯得神秘而嚴重。最後,張佩綸才說了句:「鐵翁有封事。大家明天看邸抄吧!」

  鄧承修號鐵香,人稱「鐵漢」,凡有搏擊,毫不容情。這一道奏摺,可以猜想得到,必為王文韶而發,更可以預料得到,詞氣必不如洪良品那樣緩和。加以這一天夜裏,刑部會同步軍統領衙門,大捉戶部書吏,益見得大案大辦,情勢嚴重,所以第二天中午,專有關心時局的人守在內閣,等看邸抄。

  午初時分,發抄原摺以外,上諭下來了,說的是:

  「本日召見軍機大臣,據王文韶力求罷斥,懇請至於再三。王文韶由道員歷任藩臬,擢授湖南巡撫,著有政聲,是以特召為軍機大臣,並令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。數年以來,辦事並無貽誤。朝廷簡任大臣,一秉至公;該給事中稱為沈桂芬所援引,即屬臆度之詞。現在時事多艱,王文韶受恩深重,惟當黽勉趨公,力圖報稱,仍著照常入直,不得引嫌固辭。」

  王文韶雖被留了下來,但案子卻並不馬虎,上諭中說:

  「至雲南報銷一案,迭經諭令麟書、潘祖蔭嚴行訊辦,定須究出實情!景廉、王文韶有無情弊,斷難掩飾。著俟崔尊彝潘英章到案後,添派惇親王、翁同龢會同查辦。」

  前後對看,慈禧太后的意思便頗費猜疑了。有一說,王文韶沒有學到沈桂芬的清慎,卻學到了他的柔媚,深為慈禧太后所欣賞,所以對這一案,有意保全庇護。另一說則正好相反,認為慈禧太后大權獨掌,身體亦已復元,一定要大刀闊斧作一番整頓,眼前不讓景廉、王文韶抽身,正是要等案子水落石出,拿他們兩人置之於法,作為徹底整飭吏治的開始。

  但不論如何,添派惇親王和翁同龢會同查辦,意味著案子只會大,不會小,特別是有親王在內,更意味著案內涉嫌的人,不止於三品官兒的崔尊彝和周瑞清。向例,涉及一二品大員的案件,方派親王查辦。

  ▼六 力振紀綱

  從中午審到晚上,商人也好,戶部的書辦也好,都是支吾其詞,始終不肯透露實情,秋審處的總辦,主審本案的剛毅相當焦急。

  「堂上一直在催!」他跟他的同僚說,「上諭上『定須究出實情』這句話,得有交代,我看,只好動刑了。」

  刑部司官問案,重在推求案情,難得用刑,但這一案情況特殊,大家都覺得剛毅的辦法亦未嘗不可,只有另一個總辦沈家本,態度比較緩和。

  「那些票號掌櫃,戶部書辦,平日起居豪奢,何嘗吃過苦頭?只要嚇一嚇他們就行了。」沈家本說,「能不動刑,最好不動。」

  「你倒試試看!」剛毅不以為然,「我原來也是這麼想,無奈民性刁頑,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。明天一定得有個結果,此案千目所視,刑部不能丟面子。」

  於是第二天問案的情形就不同了,傳了提牢廳的差役伺候著。將人犯帶上堂來,剛毅先提警告,倘有人不說實話,自己皮肉受苦。接著便從商人王敬臣問起。

  「王敬臣,你開票號,豈有不知同行例規的道理?凡是捐官上兌,請誥封之類的,應納官項,向例都由票號經手代辦。你們跟六部書辦,都有往來,外省官員匯到票號的銀子,用到甚麼地方,那有不曉得的道理?你說,雲南匯來的銀子,是怎麼支出去的?」

  「回老爺的話,實在不知道。」

  「還說不知道!」剛毅大怒,使勁拍著桌子說:「我教你知道!掌嘴!五十。」

  「喳!」值堂差役齊聲答應。

  其中一個右手套著皮掌,踏上前來,對準王敬臣的臉就抽,左右開弓,手法極其熟練。王敬臣「嘩嘩」大叫,抽不到十下,就打落了兩個牙齒,滿嘴是血。

  「我招,我招!」

  只要犯人一說「招」,行刑的就得住手,不然便有處分,但其中當然也有出入。王敬臣為人吝嗇,從吃上官司,一個小錢都不肯花,差役恨他,所以「招」字已經出口,還使勁抽了他一巴掌,將門牙都打掉了。

  這一下識得厲害,王敬臣比較老實了,說聽潘英章談過,雲南匯來的銀子,是辦報銷用的。崔尊彝到京以後,曾經有兩封給周瑞清的信,是由他鋪子裏的夥計送去的。

  「信上說些甚麼?」

  「回老爺的話,信是封口的。」

  剛毅自己也發覺了,這話問得多餘,便又喝道:「還有甚麼話?一起說了,省得費事。」

  「小的不敢隱瞞,就是這些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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