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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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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了!正該如此!」李鴻章很欣慰地說,「我可以送你幾套書,著實是經世致用之學,幼樵,你在總理衙門跟洋人打交道,總要記住四個字:站穩腳步。尤其是講到交戰,千萬不可先開釁。萬國公法上最講究這一點,切記!切記!」 就這樣長談了兩日,張佩綸才知道軍務一無把握,回京覆命,不敢再一意主戰。指派岑毓英派兵直赴越南京城順化定亂之議,不再提起。事實上岑毓英亦不敢冒失,上摺表示異議,說雲南是西陲的門戶,關係緊要,而且出關伊始,軍心未定,不便捨近圖遠。這條「奇計」,就此擱置了下來。 轉眼新年。皇帝臨馭,正逢十年之期,慈禧太后亦整整五十歲了。皇帝親政、大婚、太后萬壽三件大事,已有人在談起,只是邊疆不靖,不敢公然談論。所以儘管新年裏風和日麗,上上下下卻都打不起興致。 也許,唯一的例外是曾國荃,到底得遂心願了。 *** 正月十二,兩江遞來一道奏摺,左宗棠奏請開缺。他的眼疾相當嚴重,上年十月裏就曾上奏辭官,奉旨賞假三月調理。假滿未見痊可,在這個時候,自然以引退為上策,奏摺中的話,相當懇切。為了表示堅決求去,還加了一個「擇人自代」的夾片: 「兩江地大物博,全賴得人而理,而人才由歷練而成。如果質地端方,志趣向上,則制治有本,將來成就,亦必卓有可觀。 竊見安徽撫臣裕祿,操履篤誠,寬宏簡重,懋著才猷,在疆臣中實罕其比。 漕督臣楊昌濬,守正持平,性情和易,而歷任繁劇,均得民和,臣與共事多年,知之最深。 前兩廣督臣曾國荃,任事實心,才優干濟,遇中外交涉事件,和而有制。去任之日,粵中士庶,謳思不替,遠人敬之。」 保舉人才有「正陪」之分,刊在第一名的,自然是「正」。慈禧太后亦知裕祿其人,他是咸豐初年,湖北巡撫崇綸的兒子。崇綸有兩個兒子,老大叫裕德,德勝於才,有名的不通的翰林,讀《史記.封禪書》,茫然不解,稱之為「仙書」。但是老二裕祿,卻是旗人中的能員,以筆帖式當到司官,外放為熱河兵備道,升調安徽藩司。同治十三年就當安徽巡撫,年紀還不滿三十。 那時安徽有個土豪,就是為勝保招撫的李世忠。此人雖然官拜提督,而賊性不改,盤踞淮揚,陸通鹽梟,水通湖匪,聲勢驚人。因為他原名兆壽,所以外號「壽王」。 李世忠有個死對頭,就是陳國瑞。但陳國瑞是醇王的愛將,有此奧援,自然佔了上風。因此,李世忠益發仇視官府,有起事造反的密謀。但兩江多湘淮百戰的老兵,一旦有警,荷戈而起,佔不了便宜,所以李世忠改在河南招兵買馬。 日子一久,風聲外洩,裕祿密疏請誅李世忠,以絕後患。 朝命相機辦理,鄭重告誡,不可打草驚蛇,激出變故。 由於李世忠的黨羽眾多,裕祿當然不能公然進剿,與幕友密議,定下了一條智取之計。正好李世忠由河南回安徽,經過安慶,裕祿便下了個帖子請他赴宴。 酒到半酣,裕祿取出密旨,叫人唸給李世忠聽,同時埋伏著的親兵一擁而上,縛住李世忠,就在督署後園一刀斬訖,買棺盛殮。等一切妥貼,才通知李世忠的家人,說是奉旨處分,但為顧全李家顏面,不必明正典刑,對外只說筵前暴斃,此外還有一筆撫恤。問李家的意思如何? 李家還能有甚麼話說?蛇無頭而不行,烏合之眾的黨羽,難道還敢糾眾造反?李家反倒感激裕祿的曲曲周全。一場隱患,消弭無形,裕祿的處置,朝廷激賞,同官推服,就此出名。安徽巡撫一當十年不倒,並且能將左宗棠敷衍得推心置腹,薦以自代,手腕也真不弱了。 因此,慈禧太后在准許左宗棠開缺,賞假四個月的回籍養病的同時,就派裕祿署理,並兼置辦理通商大臣。 左宗棠有薦賢的附片,外面並不知道。因此,這番朝命,頗予人以突兀之感,也可說是意外之感。兩江總督幾乎可說是疆吏中第一要缺,裕祿的資望,實在不足以當此重任。雖說主持東南海防的南洋大臣,並未派裕祿兼署,意示朝廷將另簡重臣接替,但是南洋大臣究竟不比北洋大臣自成局面,如非由江督兼任,便很難有所為。 另一方面,亦有人以為當此局勢艱難之際,左宗棠引退,跡近畏難躲避,言路上不滿的更多,上摺「請旨責以大義,令其在任調理」。這也就等於表示,在這個時候應有負威望的元勳鎮守兩江。「聞鼙鼓而思將士」,於是從慈禧太后到軍機大臣,一致認為應該讓曾國荃去當兩江總督。 曾國荃署江督,裕祿回任安徽巡撫的上諭明發時,岑毓英已經出關,王德榜在湖南永州招募的八營新軍,將到龍州,而法國軍隊,分分水陸兩路逼近北寧,大戰爆發在即了。 ▼一 將帥不和 岑毓英是十一月裏由昆明啟程,八抬大轎,緩緩行去,走了半個月才到蒙自。由此往南,進入越南邊境,路上就苦了,一路披荊斬棘,抵達保勝,跟雲南巡撫走馬換將,唐炯回省,岑毓英接替主持防務。 行轅設在一座關帝廟內,地方不大,岑毓英每天就在大殿上召見部將,接見越南官員。細細詢問之下,才知道局勢不妙,於是星夜拜摺,陳明困難: 「山西既失,越事愈加棘手,法人可由興化、宣光分道犯滇,且興化城在江邊,形勢山西尤為難守。宣光無兵駐守,更屬堪虞,必須面面兼顧。而由蒙自至興化,陸路一千六百餘里,由開化至宣光,陸路一千二百餘里,即有蠻耗至保勝,亦有四百餘里,皆偏僻小道,路極崎嶇,沿途人煙稀少,猛獸甚多。軍士裹帶行糧,披荊斬棘,跋涉維艱。自蠻耗至保勝,雖水路可通,僅有小船二三十隻,可裝兵三四百人,往返一次,必需十餘日。若由保勝水路至興化,往返必需三十餘日,欲速不能,臣焦灼萬分。再三籌劃,只有水陸並進。爰派記名提督吳永安統帶三營,馳往開化。督同前派分道出關之副將陳安邦等三營,共合六營,由河陽馳赴宣光,擇要駐防。其餘總兵馬柱、雷應山等各營,由蒙自陸續進發,臣帶親兵小隊,駕輕舟先行前進,於十二月十一日馳抵保勝。與唐炯面商分佈,意見相同。現據記名總兵丁槐,參將張永清等稟報,已於興化城外扼扎防堵。主事唐景崧所帶兵勇,自山西退至興化,已於十二月初四日繞道撤回北寧。南將劉永福駐興化,惟大炮全行失落,各項小槍,亦多遺失。興化上游之清波、夏和等縣,教民紛紛變亂,文報幾至阻塞。臣等現切囑總兵丁槐等多方預備,嚴密附守。又派知縣李艷枝等二營往清和、夏波駐紮安民,並分給湖永福快槍子藥,俾資整頓,令其嚴束所部,恪遵紀律。又行文南官,革除苛政,收拾民心。俟總兵馬柱等各營到時,臣毓英即親往興化一帶,查勘佈置。一有頭緒,即由興化旁出宣光,督促提督吳永安等,相機前進,並與廣西撫臣徐延旭聯絡會商,和衷共濟,仰副聖意諄諄告誡之至意。其保勝、興化一路,滇軍與劉團共事,須得兩軍信服之員,駐紮調和,擬將臣毓英胞弟,二品頂戴分省補用道岑毓寶調來,協同照料。」 這是岑毓英重視劉永福,苦心佈置的一著棋,因為劉永福與滇軍並不和睦,這是陣前大忌。而此外的困難還多: 「聞此番法人以全力經營,又加越南各處從教匪黨,已有一萬數千人,船多炮利,勢頗猖獗。滇軍既無輪船,又少大炮,挽運更難,必須廣東、福建水師有兵輪攻擊越南海防,以分賊勢;廣西、雲南增兵添餉,通力合作,水戰陸戰,各盡其長,方可迅圖恢復。而廣東、福建各有應守海口,不識兵輪,能否分撥?臣等不敢妄擬,應如何辦理,出自聖裁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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