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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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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諒山的徐延旭,對劉永福還抱著極大的期待,而捷報未至,老韓卻已回來繳令了。 「回來得這麼快?」徐延旭問:「信投到了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徐延旭大驚:「為甚麼不投?」他定睛看著老韓,有了新發現:「你怎麼搞得鼻青眼腫的?」 這是為關千總揍出來的傷痕。兩個人走到諒江,聽得對岸已有炮聲,老韓膽怯,不敢渡江。 「你不去隨你,俺去。」關千總將手一伸:「你把撫台的信跟令箭給俺!」 老韓不肯給,不然對徐延旭無法交差。「不行!」他悍然答道:「信是交給我的,我說不投就不投。」 「拿來!」關千總臉一沉,「你不識相,別怪俺不客氣。」 「你敢怎麼樣?」老韓比他還狠,「莫非還敢揍人?」一句話未完,臉上狠狠著了一掌,「你當俺不敢揍你!」關千總下面又是一腳,將老韓踹倒在地,一面拳打足踢,一面罵道:「入你奶奶的!揍你個小舅子。徐撫台瞎了眼,盡用些忘八蛋。俺,」他將頭上的大帽子取下來,使勁往地上一摔:「俺不做他的官了。俺去投滇軍。」說完,他重又撿起大帽子,撣撣灰塵,戴在頭上,大踏步沿諒江往北,去投岑毓英。 這是很丟臉的一回事,老韓當然不肯實說,好在關千總已投滇軍,撒謊不怕拆穿,便支吾著答道:「路上不好走,摔了一跤。」 「信呢?」徐延旭指著他的手問:「你拿的甚麼?」 「信沒有投。我想了又想,不投比投好。」 「甚麼?」徐延旭氣得臉色發白,「是你做主,還是我做主?也、也罷,你先說個道理我聽聽!」 「我自然有道理。」老韓像青蛙想拒捕似地鼓起了肚子,「我怕信裏有罵老劉的話,投了惹他發火,所以不投。」 「嘿!」徐延旭連連頓足,「你真是自作聰明!我罵他幹甚麼?我信裏是許他的花紅,克復北寧,賞兩萬銀子。你、你,」他揎一揎衣袖,一隻指頭直點到老韓的鼻頭上,「你誤了我的大事!我可再容不得你了。」 老韓一聽這話,心往下一沉,看來是要軍法從事。照平日言聽計從的情形看,卻又不致於如此。不過,無論如何已鬧了個大笑話,傳出去不好聽。事急無奈,只有橫起心在沒道理中找出一個道理來。 「那知道是這麼一封信?平常提起劉某人就罵,談到黑旗軍也罵,人家自然當這封信裏沒有好話。」說完,將信和令箭往徐延旭懷裏一塞,昂然而去。 徐延旭沒工夫去理會這件事,接二連三派出探馬去打聽前方的情形,兵敗的消息亦接二連三地報到諒山。郎甲一失,輜重盡棄,越發槍法大亂。一會兒要改變營制,抽調精銳,重新編組;一會兒要責成各軍,劃地分守;一會兒要調動各軍,改變防區,只見他一個人如掐了頭的蒼蠅似的,奔進奔出,倉皇萬狀。 惶亂之中,亦有定見,那就是星夜奏劾敗將,在呈報北寧失守的奏摺中,附了三個夾片:第一片嚴劾陳得貴失卻扶良的炮台;第二片參黃、趙二人「棄地先逃」;第三片彈得不錯,趙沃的副將黨敏宣,所領六營,不戰而退;黨敏宣以找尋右路統領趙沃為名,星夜後撤,真正是「棄地先進」。 *** 趙沃和黃桂蘭輾轉逃回諒山,兩個人住在一起,閉門思過,不見外客。不久,黃桂蘭接到兩廣總督衙門一封文書,紫花大印,是張樹聲的親筆,痛罵他喪師失律,將淮軍的面子丟得光光。黃桂蘭看完信燒掉,默無一言,到了半夜裏,吞了一牛角盒子的「洋藥」倒在床上,閉目待死。 很快地為家人所發覺。黃桂蘭的部屬,一半抽「洋藥」,一半帶眷屬,他本人亦帶著姨太太在營裏,發覺他尋了短見,一面急救,一面去告訴同住的趙沃。 「不用來叫我!」趙沃在屋中答道:「黃軍門約我一同尋死,我正在寫家書,還沒有到死的時候。他志在必死,你們不必救他,救亦無用。」 果然。黃家請了醫生來急救,黃桂蘭拒不受藥,延到第二天中午,一命嗚呼。 北寧失守的電報,是由李鴻章發到總理衙門的,語焉不詳,而徐延旭卻有個奏摺到京,說北寧並無警報。這是二十天以前的事,相隔未幾,何致有此突變?軍機大臣相顧驚疑,只等恭王來拿主意。 恭王從大病以後,就不大入值,要來亦常常晚到,這天直到午前十一點鐘才坐轎進宮。看了一電一摺,半天不響。 「先拿電報遞上去吧?」李鴻藻問。電報已經由軍機章京另外用正楷抄了一份,預備用黃匣子呈上御前。 「北洋的消息也未見到靠得住,這麼三兩句話,連個失守的日子都沒有,上頭問起來,怎麼回奏。明天再說好了。」 到了明天,北洋大臣李鴻章又來一個電報:「北寧十五失守,華兵亡者無數。」不說「官兵」或者「我軍」而說「華兵」,可知所根據的是外國新聞紙的電報,而「亡」之一字,大家卻都知道,不是死亡之亡,是逃亡之亡。 恭王不曾入值,上頭卻已在叫起,而北洋的第二個電報又到了,證實北寧確於二月十五失守,又說徐延旭株守諒山,並以北寧無警,拒絕「劉團」請援。 「怎麼辦?」李鴻藻面色凝重地說:「趕緊把六爺請來吧!」 「來不及了。」寶鋆搖著手說,「咱們上去。」 「上去得有個說法——」 「說甚麼?」寶鋆搶著說:「早就知道不能打的!事到如今,反正總要有人倒霉,第一個當然是徐曉山。」 說完,他領頭先走,進養心殿行了禮,當面遞上電報。慈禧太后勃然色變,「怎麼說?」她的雙眼睜得極大,「到底把個北寧丟掉了!徐延旭一再上摺子,說北寧不要緊,問到大家,亦總說守得住,弄到臨了,是這麼一個結果,再下去不就應該丟雲南、丟廣西了嗎?」 「鎮南關是天險,一夫當關,萬人莫敵,法國兵大概不敢進犯。」寶鋆又說,「徐延旭措置乖方,請旨嚴譴。」 「這自然要嚴辦。不過就殺了他又何濟於事?你們總要有個切實辦法拿出來才好。」 「事情總歸於和局——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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