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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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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趙師爺按照隨園食譜,親手做了幾樣好菜,又開了一罈家鄉寄來的陳酒,以詩代柬,邀東翁宵夜。到了晚上,何璟應約而至,見面是強為歡笑的光景,趙師爺故作不解地問起:何事不樂? 「你沒有聽說嗎?」何璟反問一句:「豐潤欺人太甚!我真正流年不利。」 「大帥說那裏話?」趙師爺斟酒相敬,「這是天助大帥成功,怎麼倒自尋煩惱?」 「你要我喝一杯,倒可以。如有稱賀之意,那就竊所不喻了。」 趙師爺不響,咳嗽一聲,向左右看了一眼,侍候的聽差會意,都退了出去。 「我請問大帥,」趙師爺低聲問道:「豐潤此來,是為甚麼?是不是想來立功?」 「那還用說!不是立功,何以大用?」 「那就是了。」趙師爺問道:「他的銜頭,是會辦福建海疆事務,若有功勞,難道就是他會辦一個人獨得?」 「啊,啊!」何璟大有所悟:「你這話有點意思了。」 「大帥明白就好。」趙師爺用筷子蘸酒,在桌上寫了一個「李」字,「豐潤此來,就等於他來。和也罷,戰也罷,必有『錦囊』付予豐潤,到時候自見妙用。大帥何妨坐享其成?當年官文恭在湖北的情形,大帥莫非倒記不得了?」 何璟當過湖北藩司,是在同治年間,胡林翼早已下世,而官文仍舊是湖廣總督。當年胡林翼刻意交歡於官文,但求能暢行其志而功成不居,推讓於官文的苦心孤詣,鄂中老吏,都能娓娓而言,何璟自然記得。張佩綸雖決沒有胡林翼那樣的雅量,自己卻不妨學官文的度量,讓他暢行其志,反正不論軍務、洋務、緊要大事,必得會銜出奏,將來如有功勞,少不了自己的一份。 「先不談將來,且說眼前。豐潤即令眷風得意,一時亦巴結不到大帥的位子,如今事事依著他,教他沒話可說,大帥豈不省心?」 這是暗示何璟,欲保眼前祿位,唯有安撫張佩綸,張佩綸既不能取而代之,就不會有所搏擊。彼此都有退讓的餘地,所以相安無事是做得到。關鍵所在,就是一個「忍」字。 想到這裏,不覺深深點頭。趙師爺進言有效,越發話無不盡,「再退一步說,倘或局勢緊迫,豐潤束手,大帥——」他突然頓住,然後問道:「有句話,不知道該說不該說?」 「說!怎麼不能說。」 「話不中聽,怕大帥動氣。」 「笑話!」何璟很快地接口,「你我二十多年的交遊,莫非你還不知道我的性情。」 「既然如此,我就說:倘或戎機不利,豐潤束手,想來大帥亦決沒有挽回的妙策。到那時候,總歸逃不了一敗,何妨讓豐潤擋在前面,大帥肩上的負荷可以輕得多!」 這一來,何璟不止於點頭,而且舉杯。趙師爺算無遺策,進退兩得其所。何璟心安理得地向張佩綸拱手聽命,說如何便如何,絕少異議。唯一自作主張的一項措施是:調集了張得勝的一個炮隊,守護總督衙門。 ▼二 曾九談和 法國的態度相當強硬。交涉分好幾方面進行,第一處是巴黎,由法國總理茹費理向新任中國公使李鳳苞提出照會;第二處是北京,由法國署理公使謝滿祿跟總理衙門折衝;第三處是上海,總稅務司赫德,接受李鴻章的委託,在向逗留不進的法國新公使巴德諾調停;第四處是天津,任何負有交涉之責的法國人,從茹費理到軍方代表都可以直接向他打交道。 因此,談和的情形亂得很。但法國的態度卻是清楚明白,署理公使謝滿祿在閏五月二十那天,向總理衙門提出最後通牒,要求中國政府「遵照簡明條約辦理,特旨通飭北圻的軍隊撤退,賠款二億五千萬法郎。限七日內答覆照辦,否則當自取賠款。」所謂「自取賠款」,是法國打算佔領中國的一個城市,作為質押。照急進的孤拔主張,打算攻擊旅順、威海衛等地,但法國總理決定佔領基隆或福州,這是賣一個面子給李鴻章,因為旅順、威海衛等處,是北洋水師的「口岸」。 管理總理衙門的奕劻,與李鴻章內外相維,始終不肯照醇王的意思不惜破裂,而要保全和局。千方百計想將法國新任公使巴德諾請到北京或天津,坐下來商談,無奈法國政府堅持不照約行事,巴德諾決不北上。及至接到最後通牒,自然不能不作讓步,由總理衙門照會謝滿祿,保證北圻撤兵,在一個月內完成。但拒絕賠款,仍舊希望巴德諾早日北上,依照簡約規定,「會議詳約」。 法國的反應,是派軍艦一艘,直駛馬尾。雖然一到就擱淺,但無論如何是一個警報,張佩綸急電到京,總理衙門慌了手腳,因為七日之期一滿,「自取賠款」這句話,已可證明,不是虛言恫嚇。 想來想去,只好重託赫德斡旋。赫德總算不辱使命,調解出來一個結果,中國即日自北圻撤兵,由南洋大臣與巴德諾在上海會商。 但是情勢是外弛內張的局面,雖然法國外交部向李鳳苞表示,謝滿祿七日的限期可以不計,賠款的數目亦可商量,但馬尾陸續有法國軍艦開到,基隆亦有法國軍艦,與劉銘傳同日而至。只是這些強敵迫近的消息,都沖淡在一道上諭中了。 這道上諭是派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曾國荃為全權大臣,剋日到上海與法使議辦詳細條約。並派陳寶琛會談,蘇松太道邵友濂會同辦理。同時指示交涉應守的分際:「所需兵費恤款,萬不能允,告以請旨辦理。最要者越南照舊封貢。劉永福一軍,如彼提及,答以由我處置。分界應於關外界分空地,以為緩衝。雲南運銷貨物,應在保勝開關,商稅不得逾值百抽五之法。以上各節,切實辯論,均由電信請旨定奪。」 曾國荃想不到垂暮之年,還要跟洋人打一次交道,而電旨所示,與法國的要求,南轅北轍,根本是湊不到一塊的事。而且凡事「請旨定奪」,又那裏是所謂「全權」?因此,對於此一新命,曾國荃深感苦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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