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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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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不光是這件事。」榮祿答說:「這一陣子,很有些人在談旗營加餉的事。有人來問我,我說:旗營加餉是七爺多少年來的主張,只要部庫有餘,這件事,七爺一定會辦。不過現在大辦海軍也是要緊的,萬一一時辦不到,大家可別喪氣,反正有七爺在,就一定有指望。」 這最後一句話,是醇王頂愛聽的。他一生的志願,就是練成一支足以追步開國風烈的八旗勁旅。當年太祖皇帝的子侄,各張一軍,太宗英武過人,只兼領正黃、鑲黃兩旗,即令到了順治年間,睿親王多爾袞的正白旗收歸天子自將,亦未及八旗之半。自己能夠掌握全旗,又能重振入關的雄風,那是多麼快心之事! 醇王的這個心願,從肅順被誅,剛掌管神機營的時候,就已為自己許下了。他讀過許多兵書和名將的史傳,也細心考查過僧王帶兵的手段,確信對部將士卒,唯有恩結,才能得其死力,能得其死力才能無間寒暑,勤加操練,成為能攻善守,紀律嚴明的一支精兵。然而,二十年來,他始終只是在「恩結」二字上下功夫,勤加操練固然談不到,能不能「得其死力」亦沒有把握。說來說去都因為他自己覺得恩結得還不夠深。 這一次醇王是下定決心了,要大刀闊斧地裁汰比「綠營」習氣更深的各省爛兵,省下軍費來「恩結」旗營。不過,「旗營加餉也不是白加的。」他說,「咱們得要想個法子,切切實實整頓一番!」 用「咱們」的字樣,就意味著這整頓的事務,有榮祿的份。不過,他不願自告奮勇,毫無表情地答一聲:「原該切實整頓。」 「整頓得要有人。穆圖善是好的,不過一時還不能調進京;善慶,我想讓他幫著辦海軍。仲華,你告病得太久了,這一次得幫我的忙。」 「怎麼說是『幫忙』,七爺言重了!」榮祿問道:「七爺是讓我到神機營,還是回步軍統領衙門?」 「提到這上頭,咱們好好談一談。」醇王將身子湊過去,左肘斜倚著茶几,顯得很親密似的,「我久已有打算了。這兩年地面上不成樣子!福箴庭婆婆媽媽,壓根兒就不能當那個差使,上個月出了個大笑話,你聽說了沒有?」 這實在是個大笑話。只為步軍統領福錕賦性庸懦,為人所侮,竟有樑上君子偷了他的大帽子,掛在正陽門上,附著一張紙條,大書「步軍統領福大人之腦袋」。幸虧發覺得早,很少路人得見,但神機營的密探自然有報告。榮祿雖是在野之身,消息卻異常靈通,不過神機營的密探跟他常打交道,以瞞著醇王為宜,所以他故意答道:「沒有聽說。」 「是這麼回事——」醇王所談的大笑話,果然是這麼回事。「上頭很賞識福箴庭,我亦不便多說。不過步軍統領衙門,非得有個能頂得住的人不可。我想,你還是回那裏,另外我再奏請,派你兼一個神機營專操大臣的差使。這不是兩全其美?」 「多謝七爺栽培。」榮祿平靜地答道:「我回步軍統領衙門去當翼尉。」 怎麼是當翼尉?醇王細想一想,才知道他是有意這樣子說。榮祿由於沈桂芬和寶鋆的合力排擠,因為失察之罪,在工部尚書兼步軍統領任內降二級調用,一直告病不就實缺,此刻如果派缺,只能派一個從二品的職位。 而步軍統領屬下,左右翼總兵是正二品,他亦不夠資格充任,那就只好當正三品的翼尉了。所以他那樣說法,可以看作牢騷,也不妨說是提醒醇王,如果要用他,就得先讓他官復原職,否則無法重用。 這一層,醇王當然早就想過,「仲華,你放心好了,我已經替你打算過了。」他說,「只等年下,入覲的蒙古王公一到,你那件事就可以辦了。」 「喔,」榮祿實在想不明白,自己的事,怎麼樣也跟蒙古王公扯不上關係,因而說道:「請七爺明示。」 「皇帝開春就得練騎射了。我想用你的名義,進八匹好馬,一等賞收,自然有恩典。」 這不用說,這八匹好馬,是託蒙古王公採辦,在年下循例入覲時帶到。醇王這樣曲意綢繆,盛情倒著實可感。榮祿正在思索該如何表示謝意時,只聽醇王喊道:「來啊!看額駙在不在?」 額駙是指他的女婿,伯彥訥謨詁的長子那爾蘇,正好在府,一喚就到。榮祿跟他也極熟,一見了面,拉著手問長問短,就像對自己鍾愛的一個小兄弟那樣親熱。 等他們談得告一段落,醇王問道:「那八匹馬怎麼說?」 「早就挑好了。全是菊花青,個頭兒一寸不差。如今正在調教,十一月初就可以到京了。」 「你聽見了吧?」醇王看著榮祿說。 榮祿立刻甩一甩袖子,請了個雙安,站起身來垂手說道:「七爺這麼迴護,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了!不怕七爺生氣,有件事非得依我,才能讓我心裏稍微好過些。」 「你說吧!」 「馬價多少,得讓我照繳。」 「這是小事,隨你好了。」 於是榮祿再次稱謝,又談了些閒話,方始辭去。此行總算不虛,但事情實在很難,福錕的簾眷方隆,即令降二級調用的處分取銷,也未見得能取而代之。倘或派一個左右翼的總兵,去聽福錕的號令,那就未免太委屈了。 「果然如此,寧願仍舊告病!」榮祿自己對自己說,「要嘛不回步軍統領衙門,要回去就非得當堂官不可!」 *** 九月二十八近午時分,轎馬喧闐,儀從雲集,總理衙門裏裏外外,從沒有那麼熱鬧過。 這天是醇王主持會議,與議的是李鴻章、禮王世鐸、慶王奕劻,以及軍機大臣閻敬銘、張之萬、額勒和布、許庚身、孫毓汶,總理衙門行走的戶部尚書福錕、刑部尚書錫珍、工部右侍郎徐用儀、兵部右侍郎廖壽恆、順天府府尹沈秉成、內閣學士續昌。還有一個總理大臣,鴻臚寺正卿鄧承修,奉旨派到雲南、廣西去會勘中越邊界,上諭就是這天一早下來的,鄧承修鬧脾氣故意不出席。 一到總理衙門先吃飯,飯罷品茗,然後閒談。等到開議,已經三點鐘了。 第一件事是議海軍。醇王首先宣明懿旨,先就北洋辦一大支。其實,這是大家都早已知道了的。而且,李鴻章在這幾天拜客的時候,跟閻敬銘、許庚身、孫毓汶都已經談過,是怎麼一個辦法,已有成議。此時會商,只要剩下的一些枝節能夠安排妥當,就可以會銜出奏了。 不過,施政用人,自有不可逾越的體制,所以儘管已經決定專設海軍衙門,由醇王主持,奕劻和李鴻章會辦,善慶和曾紀澤幫辦,但在會銜的奏摺上,不能寫明,必得請旨簡派。 「倒是有個摺子,得好好核計。」醇王說道:「彭雪琴上摺告病,請開各項差使。這當然是因為海軍與長江水師有關,知道一定得有一番整頓,所以退讓賢路。上頭交代:彭玉麟是有功之人,不要讓他面子上太下不去。照這樣看,整頓長江水師,只有緩一緩再說了。」 醇王說完,從東面看過去。東面坐的是軍機大臣,領班的禮王世鐸,眼觀鼻、鼻觀心,作菩薩低眉之狀;其次是額勒和布,欠一欠身,表示無話可說;再次是閻敬銘,他自己不說,卻問許庚身:「星叔,你看如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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