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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


  「這可以好好籌劃一下,不過花兩條鐵甲船的錢,就可以讓敵船望而卻步,很划得來啊!」

  「王爺明鑒。」李鴻章答道,「錢自然要緊,人也要緊。有那麼多魚雷艇,沒有那麼多人,依然無濟於事,所以設學堂也是當務之急。等王爺回天津,想請駕去看看武備、水師兩學堂。」

  「好!我一定要看。」

  「此刻,請王爺出賬,看鐵甲艦『轟船』。」

  等醇王重登黃金山上的演武台,南北洋八艘戰船已布好陣勢,分東西兩面排開,頭南尾北,炮口都對準了靶船。而發號司令的丁汝昌,卻站在演武台上,等醇王坐定便請示:

  「是否即刻飛炮」

  「放吧!」

  於是,台前旗桿上一面金黃大旗,冉冉上升,升到頂端,只聽隆隆巨響,硝煙迷漫,波飛浪立,炮火都集中在一處。轟過一盞茶的工夫,炮停煙散,那艘靶船的桅桿彩旗,早已不知去向,海面上佈滿了碎片油漬。如果這是一艘法國兵艦,就算轟沉了。

  醇王得意非凡,轉臉向持著長旱煙袋,侍立一旁的李蓮英問道:「你都看見了?」

  「是!」

  「回去跟皇太后回奏,海軍辦得不錯!很值得往這上頭花錢。」醇王又說:「旅順是北洋的門戶,門戶守得嚴,京師穩如泰山。請皇太后放心!」

  李蓮英只諾諾連聲,不多說一句話,那個恭順小心,謹守本分的樣子,使醇王在滿意之餘,略有些詫異,疑心平時聽人所說,甚至是醇王福晉所說,皮硝李如何怙權弄勢,都不免見聞不確,言過其實。至於北洋衙門及直隸總督衙門辦差的官員,看在眼裏則無不大出意外。他們心目中的李蓮英,即令不是法門寺中的劉瑾,也該是連環套中的梁九公,再有個現成的例子就是安德海。畿輔的文武官員,頗有親眼見過安德海當年經通州、天津沿運河南下的那種氣派、勢焰的,兩相比較,更使人難以相信李蓮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說一不二的大總管。

  卻也有極少數的幾個人,正因為他如此,反而格外重視。

  其中之一就是李鴻章。他找個空召來親信,有所囑咐。

  李鴻章有各式各樣的親信,辦這類差使的是周馥與盛宣懷,他對這兩個人說:「我跟你們說過,此人不比安德海,要好好留神。這兩天看起來,越有深不可測的樣子,總得要想法子摸摸底才好。」

  「太監總是太監,沒有個不喜歡戴高帽子的。不過,有人喜歡明戴,有人喜歡暗捧。」周馥很起勁的說,「我就不相信,收他不服。」

  「收服?」李鴻章搖搖頭,「談何容易!你不可自信太甚。」

  「我不敢!」周馥欠身答道,「我也只是替中堂盡做主人的禮數。人非木石,又是這樣熟透世故的人,不能無動於衷。」

  「光是盡東道主的禮數,是不夠的,要辦事才行!」李鴻章說,「他遠涉風濤,還委屈戴個六品頂戴,必有所為。難道醇王還少人照料,上頭特意派他來伺候?不會的!」

  「中堂剖示,一針見血。」盛宣懷接口說道,「皇太后派他來,必有指示,我想不如探探他的口氣,皇太后倘有『傳辦事件』,北洋能夠量力報效,讓他能順順當當交差。以後一切,就都好辦了。」

  「這是要的!」李鴻章點點頭說:「你就去一趟吧!」

  於是在旅順事畢,航向煙台途中,盛宣懷便盡量找機會跟李蓮英接近。他們素有交往,而直接見面的機會不多,加以李蓮英有意要避嫌疑,幾乎寸步不離醇王左右。遇到醇王要休息時,便避入護衛起坐的房艙,大小官員想要單獨見他一面,真個難如登天。

  然而,盛宣懷亦不是沒有收穫。李蓮英雖見不著面,卻跟他隨帶的蘇拉打上了交道。這個蘇拉名叫瑞錦山,其實是李蓮英的耳目。當然,為人很厲害,是不消說得的。

  因此,盛宣懷拉關係「套近乎」的用意,在他洞若觀火,好在他的身分比他主人差得太多,無人注目,所以不妨就勢借勢,跟盛宣懷接近。然而,有其主,必有其僕,在盛宣懷面前,他亦不敢平起平坐,並且口口聲聲「盛大人,盛大人」,叫得恭敬而親熱。

  頭一次是結識,彼此都不便深談,不過周旋盡禮而已,但從煙台回天津,情形就不同了。醇王在天津要查閱炮台,看操看學堂,一共有五天的勾留,不但時間從容,而且盛宣懷在天津有公館,招邀到私寓歡敘,便可以避人耳目,無話不談了。

  那天是由盛宣懷口頭邀約到家吃晚飯。可是過午不久,便派車將瑞錦山接了來。主客都是便衣,又是在起坐的花廳中相見,因而少了許多拘束,由此行的見聞談起,很快地談到了李蓮英。

  「錦山,」盛宣懷很親切地喊著名字,是那種舊友重逢的語氣,「你跟李總管幾年了?」

  「九年。」

  「九年?那是——在李總管剛進宮不久,你就跟他了。難怪他拿你當親信。」

  「也不敢說是李總管的親信。不過,有甚麼事,他總是對我說就是。」

  「這樣說,你也天天進宮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那麼,皇太后也是天天見的囉?」

  這些地方,就見得瑞錦山有分寸,不敢瞎吹:「我們那到得了老佛爺跟前?」他說,「就是有頂戴的人,不奉呼喚,也不敢走過去呀!」

  「說得是!」盛宣懷用關切的聲音說:「皇太后就相信李總管一個,不定甚麼時候召喚,從早到晚侍候在那裏,真要有龍馬精神才對付得下來。」

  「是!不要說李總管,就是我們,也夠受的。」瑞錦山說,「御藥房倒多的是補藥,不過性子熱,也不敢亂吃。」

  提到補藥,盛宣懷立刻就向侍候倒茶裝煙的丫頭說:「你進去問一問姨奶奶,上個月法國領事送的葡萄酒還有幾瓶?都拿來!」

  「說葡萄酒活血,是不是?」瑞錦山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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