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母子君臣 | 上頁 下頁 |
| 六〇 |
|
|
|
「孝敬老佛爺。」敦宜皇貴妃說,「也不是我一個,那處都一樣。」 鳳秀的小女兒大惑不解,每一位妃嬪都以女紅孝敬慈禧太后,日日如是,該有多少?「老佛爺穿得了嗎?」她問。 「哼!還不愛穿吶!」敦宜皇貴妃自嘲似地冷笑,「不是這樣兒,日子怎麼打發?小妹,你千萬不能葬送在這兒。」 小妹悚然心驚!但所驚的是她大姐容顏慘淡的神態,卻還不能體會到長年寂寂,長夜漫漫,春雨如淚,秋蟲嚙心的那萬種淒涼的滋味,因而也就不大明白她大姐為何有如此嚴重的語氣。 「別說你選不上,就選上了能當皇后,你以為那日子是人過的嗎?從前的蒙古皇后——」 剛說到這兒,只聽有人突如其來地重重咳嗽,小妹不明就裏,嚇了一大跳,臉色都變白了。敦宜皇貴妃卻如經慣了似的,住口不語,只苦笑了一下。 「誰啊?」 「是玉順。」敦宜皇貴妃說,「她在窗子外頭『坐夜』」。 「幹嗎這麼咳嗽,倒像是有意的。」 小妹說得不錯。玉順是敦宜皇貴妃的心腹,為人謹慎,深怕隔牆有耳,多言賈禍,所以遇到敦宜皇貴妃發牢騷、說閒話過了分的時候,總是用咳嗽提出警告。 這話她不便跟小妹說破,怕她替自己擔心,只凝神想了想說:「你今天就睡在我這兒吧!」 「行嗎?」小妹問道,「內務府的嬤嬤說,宮裏有宮裏他規矩,各人有各人的身分,不能混扯。」 「不要緊!你在我床前打地鋪好了。」 於是喚進宮女來鋪床。床前打兩個地鋪,小妹與宮女同睡。姊妹倆因為有那名宮女在,不便深談,卻都輾轉反側,不能入夢,一個有擇席的毛病,一個卻是遽見親人,勾起思家的念頭,心潮起伏,再也平靜不下來。 半夜裏宮女的鼾聲大起,越發攪得人意亂心煩,敦宜皇貴妃便輕輕喚道:「小妹,你上床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 小妹答應一聲,躡手躡腳地爬上床去,頭一著枕,不由得驚呼:「你哭了!」 敦宜皇貴妃將一方綢巾掩蓋哭濕了的枕頭,自語似地說: 「我都忘記掉了。」 是忘掉枕頭是濕的。可見得這是常有之事!小妹這才體會到宮中的日子可怕,打個哆嗦,結結巴巴地說:「但願選不上才好。」 「想選上不容易,要選不上不難。不過,也別做得太過分,惱了上頭,也不是好開玩笑的事。」 「大姐,你說明白一點來。該怎麼做?要怎麼樣才算不過分?」 做法說來容易,與藏拙正好相反,盡量遮掩自己的長處,倒不妨暴露自己的短處。然而不能過分,否則惹起慈禧太后的厭惡,會影響她倆父親的前程。 「譬如說吧,」敦宜皇貴妃怕小妹不能領會,舉例解釋: 「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紅袍子,就不能穿。該穿藍的。」 「為甚麼呢?」 「老佛爺不喜歡兩種顏色,一種黃的,一種藍的。黃的會把皮膚也襯得黃了,藍的呢,顏色太深,穿上顯得老氣。」 「我懂了。我有一件寶藍緞子繡紅花的袍子,那天就穿那一件。」 「對了!有紅花就不礙了。」敦宜皇貴妃問道:「有一樣顏色的坎肩兒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「我替你找一件。」敦宜皇貴妃又說:「老佛爺喜歡腰板兒一挺,很精神的樣兒,你就別那麼著,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。」 就這樣教導著、商量著,說得累了,反倒有一覺好睡。但不過睡了一兩個時辰,便得起身,敦宜皇貴妃匆匆漱洗上妝,來不及吃甚麼,便得到儲秀宮去請安。臨走囑咐小妹,不要亂走,也別亂說話,又將她託付了玉順,方始出門。 這一去隔了一個時辰才回來,卻不是一個人。同來的有位三十左右的麗人,長身玉立,皮膚似象牙一般,極其細膩,配上一雙顧盼之際,光芒直射的眼睛,更顯得氣度華貴,令人不能不多看幾眼。 「玉順姐姐,」小妹在窗內望見,悄悄問說,「這是誰啊?」 「敬懿皇貴妃。」 「啊!是她!」 小妹聽家人說過,敬懿皇貴妃初封瑜嬪,姓赫捨哩氏,她的父親是知府,名叫崇齡。同治立后之時,艷冠群芳的就是她。穆宗當年所敬的是皇后,所愛的卻是瑜嬪。 正在這樣想著,敦宜皇貴妃已領著敬懿皇貴妃進了屋子,小妹也像玉順那樣,肅立等待,然後當視線相接時,請安迎接。 「這就是你妹妹?」敬懿皇貴妃問了這一句,招招手說: 「小妹,來!讓我瞧瞧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