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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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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身漱洗,吃過一碗燕窩粥,照例先看奏摺,第一件便是步軍統領崇禮奏報:「兩翼教堂、地面起火情形,並自請議處。」正在火頭上的慈禧太后,毫不遲疑地親自用硃筆批示:「崇禮、英年、載瀾均著交部嚴加議處。兩翼翼尉等,均著革職留任,並摘去頂戴。仍勒令嚴拿首要各匪,務獲懲辦!」 借此一頓訓斥,稍稍發洩了怒氣,慈禧太后靜靜思索了一會,吩咐李蓮英傳旨:「軍機到齊了,馬上叫起。」 向來的規制,軍機總是最後召見。因為先召見部院大臣,或入覲的疆吏,倘或有所陳奏請示,當天就可以跟軍機商定處置的辦法。這天一破常例,首先召見樞臣,大家知道,必有極要緊的宣諭,而可以猜想得到的,一定關係到義和團,只是慈禧太后對義和團的態度如何,卻難揣測。 進了殿,只見慈禧太后精神不似往日健旺,皇帝更見萎靡。禮王領頭行過了禮,只聽慈禧太后問道:「你們也都一宿沒有睡吧?」 「是!」禮王、榮祿同聲回答。 「這樣子鬧法,可真不能不管了!昨兒晚上只聽見一聲遞一聲地:『殺呀,殺呀!』這那還像個首善之區的京城?」慈禧太后略停一下說道:「都說義和團有紀律,無法無天的是匪人假冒義和團。照這樣子看,假冒的也太多了!」 「是!」禮王答說,「仍舊只有責成步軍統領衙門好好兒彈壓。」 「甚麼彈壓?嚴拿正法!」慈禧太后喊一聲:「榮祿!」 「喳!」榮祿膝行兩步,跪向前面。 「你怎麼說?」 「奴才聽皇太后的意思。要辦就得快。」 「當然要快。」慈禧太后說:「我的意思是,讓你再多調兵進來,切切實實辦一辦。」 榮祿想了一下答道:「奴才可以把武衛中軍調進來。不過,非得神機營、虎神營也多派人不可。」 慈禧太后瞭解他的用意,是要端王跟他一起擔此重任,否則武衛中軍進城,便會遭遇義和團、甘軍,以及端王所統管的神機營、虎神營聯手相抗。因而點點頭說:「當然,這也要寫在上諭裏頭。」 談到這裏,慈禧太后又徵詢其他各人的意見。慶王是拿不出主張;王文韶兩耳重聽,只能辨色,不能察言,無可回奏;啟秀則對嚴懲義和團之舉,根本反對,不過孤掌難鳴,唯有隱忍不言。獨獨趙舒翹為了由涿州回京,復奏時含糊其詞有負付託,而且對義和團跡近姑息,一直內疚於心,此時看慈禧太后態度轉變,而剛毅又恰好不在,正是補過的機會,所以看大家默不作聲,便出列碰頭,有所陳述。 「皇太后、皇上聖明,臣的愚見,攘外必先安內,京城裏一定得安靜。不過地面遼闊,而人心很亂,武衛中軍、神機營、虎神營、步軍統領衙門,各不相屬,或者有推諉爭執之處,部署恐怕不能周密,最好欽派王公大臣數位監督,號令既可劃一,遇事亦有稟承,這樣才可以上分皇太后、皇上的廑慮。」 聽見他的話,慈禧太后與皇帝都不斷點頭,「趙舒翹說得很透徹!不是嗎?」慈禧太后看著皇帝說:「你倒看,派那些人監督。」 「還是請老佛爺作主。」皇帝很快地回答。然後又試探地補一句,「或者,就讓趙舒翹保幾個人。」 「這話不錯。趙舒翹既有這麼個主意,心目中總有幾個人吧!」 「是!」趙舒翹當仁不讓地答說,「義和團跟洋人過不去,少不得要跟使館打交道,慶王是少不得的。」 「好!就派慶王。」 「端王威望素著,精明強幹,而且素為義和團所敬服。」趙舒翹恭維一番後,又加一句:「亦是萬萬少不得的。」 「也好。」慈禧太后又問,「還有呢?」 「榮祿更是少不得的。」 「三個了!」慈禧太后躊躇著說,「是不是再添一個呢?」 「奴才保薦一位。」啟秀突然開口,「貝勒載濂。」 原來啟秀聽趙舒翹在報名字,心中已有一個想法,慶王與榮祿都是主張與洋人和好的,相形之下,端王便顯得孤單了。至少得再加一個,旗鼓才能相當。這個人,保載瀾,則他以步軍統領衙門堂官的身分,本可以干預其間,暗加回護,無須多此一舉。若保莊王,可惜爵位較高,無形中將端王貶低了一等,所以保薦載濂。他是端王載漪的長兄,不過爵位是下郡王一等的貝勒,所以排名反在胞弟之下。這樣就不會貶損了端王的身分。 慈禧太后接納了他的奏請,問趙舒翹說:「你倒說,還應該怎麼做?」 「既有四位王公大臣總其成,下面辦事的人越多越好,除了巡城御史,維持地面責有攸歸以外,臣請旨欽派八旗都統,分駐九城,稽查出入。」 「這樣做也很好。派那些人,你們下去斟酌。」 凡所陳奏,無不嘉納,因此,回到軍機處的趙舒翹與啟秀,成了鮮明的對比,一個滿臉飛金,一個臉色陰沉。不過,趙舒翹也很見機,只出主意,不肯主稿,這道上諭仍由當班的「達拉密」撰擬,而最後由榮祿核定,隨即用黃匣子進呈,等慈禧太后看過,送交內閣明發。 黃匣子很快地發了下來,又帶來一個命令:單召榮祿進見。 非常意外地,這一次是由皇帝先開口:「京城裏亂成這個樣子,驚擾深宮,甚至連皇太后都不能好生歇著,你我真難逃不忠不孝之罪了!」 聽皇帝這樣責備,榮祿大為不安,同時也頗為困惑,不知慈禧太后對皇帝的態度是不是改變了?動機何在?是覺得應該讓皇帝再問政呢?還是因為時局棘手,利用皇帝在前面擋一擋? 這樣想著,不由得便偷偷去窺探慈禧太后的臉色,但看不出甚麼。榮祿無奈,唯有碰頭請罪。 「奴才承皇太后、皇上天恩,交付的責任比別人來得重。京城亂成這個樣子,總是奴才的才具不夠,奴才決不敢推諉責任,請皇太后、皇上先重重處分奴才,借此作一番振刷,好教大家警惕,再不敢不盡心。」 「如今也談不到處分的話。收拾大局要緊!」皇帝看一看慈禧太后說:「如今把跟洋人講解,剿辦義和團的責任都交給你,你有沒有把握?」 「奴才不敢說!奴才盡力去辦就是。」說到這裏,他發覺措詞不妥,大有一肩擔承的意味,因而緊接著說:「跟洋人交涉,是李鴻章好,剿辦義和團非袁世凱不可。」 「嗯,嗯!」皇帝向慈禧太后請示:「老佛爺看,榮祿的主意行不行?」 「也只好這樣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既然打算這麼做了,剛毅就不必再待在涿州了,叫他趕快回京吧!」 「是!」榮祿答說:「奴才請旨,可否再叫軍機全班的起,請兩宮當面降旨。」 「可以!」慈禧太后點點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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