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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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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就是了!」崔玉貴立即奔回樂壽堂覆命,同時建議,召瑾妃來詢問。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不必!永和宮的,為人老實。她不知道這回事!」 「這,奴才就不明白了。」 「如果她知道,就不怕傳信的人上吊,那不就滅口了嗎?照現在看,她們都不知道內中寫的甚麼,只是怕傳信的事發覺,我會查問,所以不敢讓傳信的人尋死!」 「是!」崔玉貴心悅誠服地說:「老佛爺聖明。」 話到此處,慈禧太后就不再說下去了。顯然的,對於瑾妃,她是諒解的,至於珍妃的「罪孽」是更深重了!崔玉貴猜想,慈禧太后此刻是考慮處置珍妃的辦法。 其實,如何處置珍妃,在慈禧太后看並不是一件很為難的事,她是在考慮自己的行止。這一天召見榮祿八次,反覆商量的,就是走,還是不走?經過八次的垂詢,她一時未曾想到的疑問,以及榮祿起初不肯明說的話,差不多都被發掘出來了。然而她並未完全被榮祿說服。 榮祿一再力言的是:「聖駕萬萬不可出巡!應請當機立斷,施行安民的辦法。非將載漪等人置諸重典,不足以挽危局而贊大猷,釋群疑而彰慈仁。」談到「出巡」的地點,榮祿表示,不論熱河行宮,或者一度提到過的山西五台山,皆非樂土,因為若不議和,則我能到,洋人亦能到,而如決心議和,則眼前即可設法謀求停戰,根本不必「出巡」。 如果慈禧太后真的要走,榮祿已經聲明,潰兵滿地,號令不行,萬一驚了駕,他只有徒呼奈何。倒不如深居禁城,反來得安全。那時他會親自擔任守衛大內,保護聖躬之責。至於議和一事,李鴻章與張之洞已分別奉派為頭、二等全權大臣,在上海與漢口跟洋人談判時,得以便宜行事,很快便可停戰。在京師,榮祿認為奉懿旨賜瓜果食物,已留下很好的轉圜的餘地。最後榮祿還留下一著棋,撤走甘軍以後,趁使館洋兵疲憊鬆懈之際,劫持各國公使,逼得洋人非和不可。 話是說得很有道理,但慈禧太后還是不能明白宣示,一定不走。第一、想到聯軍包圍紫禁城,不免心悸;第二、這場滔天大禍,是由戊戌政變演化而來,洋人很可能提出這麼一個條件,議和可以,先請皇帝復位。那一來,自己是非交出政權不可了!但如「出巡」在外,則閃避搪塞,怎麼樣都可以想得出法子。 如今有珍妃的這張紙條,慈禧太后更覺得自己的所見不差。不過,要走非先說服榮祿不可,派誰留守,主持和議,亦是一大難題。 「唉!」她不自覺地嘆口氣:「真煩人!」 「船到橋門自會直。」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李蓮英,勸慰著說:「老佛爺請寬心。多少大風大浪都經過了,奴才決不信這一回會過不去!」 「這一回不比往常。」慈禧太后又嘆口氣:「這會兒有當年六爺那麼一個人在,就好了。」 「六爺」是指恭王奕訴。當年文宗避難熱河,京裏就因為有恭王留守,主持對英法的和議,大局才能穩定下來。如今環顧皇室,及得上恭王一半的都沒有一個。就是忠藎幹練的大臣,榮祿又何能比當年的文祥?撫今追昔,慈禧太后興起一種好景凋零,木殘葉禿的蕭瑟淒涼之感。 也因此,四十年前倉皇出奔,避往灤陽的往事,又兜上心頭。當時魂飛魄散,只覺能逃出一條命去,是僥天之悻,但以今視昔,則欲求當年的處境亦不可得!那時,通州還有僧王與勝保在抵擋,京裏,肅順雖可惡,才幹還是不錯的,乘輿所至,宿衛森嚴,供應無缺,軍機章京照樣背著軍機處的銀印「趕烏墩」,沿途隨時可以發佈上諭。此刻呢?連抓幾輛大車都困難,其他還談得到甚麼? 這樣一想,更覺愁煩,「聽天由命吧!」她說:「反正甚麼樣也是死!」 「老佛爺!」李蓮英急忙跪了下來:「可千萬自己穩住!不然,宮裏先就亂了!」 這話使得慈禧太后一驚!立刻就想到了珍妃的那張紙條,如果宮裏一亂,會成甚麼樣子?皇帝會不會乾綱忽振,挺身出來問事?只轉到這個念頭,不必往下多想,慈禧太后的那顆心,立刻又提了起來。 定神細想一想,覺得不能不作最後的打算,「蓮英,」她說:「你悄悄兒去備一套衣服,就像漢人小戶人家的老婆子所穿的。」 「是!」李蓮英大吃一驚,心想,這是喬妝改扮避難,為人識破了,大為不妥。 正在想提出疑慮,慈禧太后又開口了:「你馬上去辦!」 「是!」 「崔玉貴呢?」慈禧太后說:「找他來!」 等兩個人換了班,慈禧太后吩咐崔玉貴,即時召珍妃,在景祺閣候旨。 「你自己去!不必跟她多說甚麼。」 「是!」崔玉貴答應著,即時趕到珍妃幽禁之處去宣旨。 在珍妃,當然大感意外。一轉念間,想到自己所寫的那張紙條,以及壽兒來找金釵的那種慌張的神色,不由得大感不安。 「玉貴,」她問:「老佛爺召見,是有甚麼話問嗎?」 「那可不知道了。主子請上去吧!一見了面,不就知道了嗎?」 珍妃碰了個軟釘子,不由得有些生氣,傲然答說:「我當然要上去!怕甚麼?」 說完,用手掠一掠鬢髮,出門跟著崔玉貴往北走,十幾步路就到了景祺閣。珍妃照例在走廊上先站一站,等崔玉貴進去通報。 「叫她進來吧!」 珍妃聽得裏面這一聲,不待崔玉貴來傳,自己掀簾子就進去了,屈雙腿請安,用平靜的聲音說:「奴才給老佛爺請安!」 「你替我跪下!」慈禧太后急促地說:「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罪孽?」 跪在青磚地上的珍妃,微揚著臉,而且視線是偏的,不知望在何處?這種不拿正眼看人的輕蔑態度,惹得慈禧太后勃然大怒。可是,火氣一上來就被自己很快地硬壓了下去,因為在她所遇見過的人之中,常惹她生氣,往往無可奈何的,只有兩個人,一個是從前的「五爺」惇王,一個就是眼前的珍妃,軟哄不受,硬嚇不怕。脾氣發得自己下不了台,不如聰明些不發為妙。 因此,慈禧太后只是鐵青著臉問:「今兒誰到你那裏去過了?」 「除了送飯的,沒有別人。」珍妃答得很快。 「送飯的是誰?」慈禧太后轉臉問崔玉貴。 「回老佛爺的話,」崔玉貴答說:「不相干!送飯的都靠得住。」 這是說,送飯的不會傳遞信息,那就一定另外有人,事實上已經知道,是永和宮的壽兒。珍妃既不承認,只有拿證據給她看了。 「這張紙上的字,是你寫的不是?」 等慈禧太后將裹在綢手絹中的那張紙條一取出來,珍妃倒是大吃一驚,覺得脊梁上一陣陣發冷,可是馬上將心一橫,由崔玉貴手中接過自己所寫的密簡時,已經作了決定,矢口不認。 「奴才沒有寫過這麼一張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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