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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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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李鴻章的電報,成了剛毅的催命符,在聞喜病勢陡然加重。王文韶奏明慈禧太后,准他折回太原養病,但到得曲沃的候鳥鎮,已經不能再上路了,延到閏八月二十五,一命嗚呼。 就在這一天,兩宮渡過風陵渡,進了潼關。慈禧太后將莊王載勳留在河東蒲州,端王載漪留在潼關,不准隨往西安。同時電知奕劻及李鴻章,對肇禍王大臣應如何加重處分,不妨密擬具奏,以憑定奪。 也就是在這一天,保定為法英德意聯軍所佔領,設立聯軍公所,組織軍法處,逮捕了藩司廷雍、臬司沈家本、城守尉奎恆、參將王占魁,還有一個為張德成辦過糧台的候補道譚文煥,審問七月初一,英美教士十五人在保定被屠殺一案。 不但保定失守,官員被捕,而且聯軍有進窺山西的模樣。已經到達西安的慈禧太后,知道重懲禍首一事,如果不能有比較明快的處置,麻煩將會層出不窮。果然,九月十八日得報,廷雍、奎恆、王占魁,已由瓦德西批准槍決,譚文煥移解天津,梟首示眾六天,沈家本則猶被拘禁在本衙門派兵看守。這已覺膽戰心驚,第二天李鴻章來了一個電報,就更可怕了。 原來在義和團最猖獗時,以前好些客死中土的有名教士,如利瑪竇、南懷仁、湯若望的墳墓,都被盜毀,瓦德西為了報復,更為了威脅,特為派兵到易州,將有不利於西陵的舉動。 世宗泰陵、仁宗昌陵、宣宗慕陵在易州的永寧山,總名西陵。這樣處置的作用,是在向西安行在,提出嚴重警告,如果慈禧太后還想庇護懿親,雍正、嘉慶、道光三帝,就可能有身後的慘禍。 慈禧太后再有擔當,也承受不起這個「不自殞滅,禍延祖宗」的罪名。而且,洋人既能擾易州的西陵,就能擾遵化昌瑞山的東陵,那一來就更嚴重了!世祖孝陵、聖祖景陵、高宗裕陵、文宗定陵、穆宗惠陵之外,自己的已花了上千萬銀子修建的萬年吉壤,亦在定陵之東的普陀峪,若為洋人侵擾,壞了風水,是件死不瞑目的事。 因此,慈禧太后一面急電奕劻、李鴻章,向「德國在京使臣,切實詰問」,一面不能不考慮加重禍首的處分。及至李鴻章的「洋兵趨向進止,均由德瓦帥調遣,瓦德西擅居儀鑾殿,堅不接晤,無從共商」的復奏一到,隨即便有一道「肇禍諸臣,前經降旨,分別懲處。現在京畿一帶,拳匪尚未淨盡,以致地方糜爛,生民塗炭,思之實堪痛恨,若不嚴加懲治,無以服天下之心,而釋友邦之憾」的上諭發佈。 這第二次懲處禍首,首當其衝的是載漪,與載勳同科,革爵,暫交宗人府圈禁,俟軍務平定後,再行發往盛京,永遠圈禁。怡親王溥靜及老恭王的次子貝勒載瀅,亦交宗人府圈禁,載漪的胞兄載濂,著令「閉門思過」,是軟禁在家。 相形之下,載瀾就便宜得多了,處分是「停公俸,降一級調用」。這因為他在八月初被派為御前大臣,軍機既不能不賣個情面,慈禧太后亦覺得他還有可供驅遣之處,特意加恩。 至於親貴之外,英年的處分最輕,降二級調用;毓賢的處分最重,「發往極邊,充當苦差,永不釋回」,因為他「在山西巡撫任內縱容拳匪,戕害教士教民,任性妄為」之故。本來,剛毅的罪名最重,但以病故,免其置議,趙舒翹倒是頗得慈禧太后諒解的,落得一個「革職留任」的處分,仍舊當他的軍機大臣。 上諭最後,還有一段聲明,慈禧太后借皇帝的口說:「此事始末,惟朕深知,即如怡親王溥靜,貝勒載濂、載瀅,中外諸臣迭次參奏,均未指出,即出使各國大臣電奏,亦從未提及,朕仍據實一體懲辦,可見朕於諸臣處分輕重,一秉大公,毫無偏袒,當亦海內外所共諒也。」 這話是說給洋人聽的,特別是希望瓦德西能聽得進去。但是,慈禧太后是失望了! *** 李鴻章終於跟瓦德西見了面。他在電奏中所說的「堅不接晤」,並非事實,事實是李鴻章希望跟瓦德西在宮外見面,而瓦德西則堅持在儀鑾殿相會不可。 看看無法堅持,李鴻章只得委屈,以期打開僵局。事先以書面聯絡,約定九月二十四會晤,到了那天清晨,李鴻章由副都統蔭昌陪同,坐轎到了西苑門。由此到太液池西、紫光閣南,作為慈禧太后寢宮的儀鑾殿,還有好長一段路,而李鴻章堅持下轎步行,從人紛紛相勸,置之不顧,他說:「縱或乘輿在外,體制不可不顧。」 走到儀鑾殿,花了將近三刻鐘,氣喘吁吁,面無人色。不過,瓦德西倒很客氣,儀隊從東向的寶光門擺起,一直排到南向的景福門,瓦德西在來薰門外迎接,進了門,就是儀鑾殿,延入東面的多福齋見禮。 他們是在德國京城的舊識,透過蔭昌的翻譯,有長長一段的寒暄,李鴻章問到有「鐵血宰相」之稱的俾斯麥,德皇與皇后,倫洛熙王爵,現任的首相褒洛夫伯爵,以及瓦德西的老師,德國名將毛奇的後人。然後又問瓦德西本人及他的僚屬,最後的話題一轉,問起聯軍的動向。 「我聽說聯軍打算開到張家口?」李鴻章問。 「不!」瓦德西答說:「不過長城為止。聽說那裏有許多中國軍隊。」 「如果有,也只是為了彈壓地方。」 「保定府亦有許多中國官軍。不幸地,這些軍隊並不剿除拳匪。」 「可是,」李鴻章針鋒相對地答說:「亦並不與西洋人為難。」 「中國官軍沒有紀律的很多,北方的民眾都不能原諒他們。」 「我想,這是道路流言,並不確實。」 「如果貴大臣能夠擔保,中國官軍不與聯軍衝突,我一定不會再派兵到各處。」 李鴻章乘機說道:「聯軍現在究竟佔據了那些地方,我還不知道。」 這意思是說,必須先知道聯軍所佔的地方,才可以約束官兵注意避免衝突。瓦德西當即表示,願意送李鴻章一張記明聯軍屯駐地點的地圖。 然後,瓦德西問起兩宮的消息,又問如何通電。李鴻章告訴他說:「由北京到上海,轉漢口到西安。」 「貴國皇太后、皇帝,應該早日回京為宜。」 「是的。貴國大皇帝,亦曾以此相勸。不過,」李鴻章答說:「皇上有點膽怯。」 剛談到這裏,慶王奕劻也到了。他跟瓦德西是第一次見面,便由李鴻章引見。握手以後,慶王開口先說:「我想跟貴統帥締交,已有好些日子了。」 瓦德西亦表示久已仰慕。接著慶王大談德國亨利親王訪華,相共游宴的情形,適與李鴻章大談在德故人的用意相同,都是「套交情」。 豈知瓦德西老練非凡,交情是交情,公事是公事,連李鴻章要求發一張與中國官軍聯絡,通過聯軍防區的護照,都不能同意。慶王與李鴻章此來,除了一張聯軍佔領區的地圖以外,一無所獲。 李鴻章的煩惱猶不止此,他還懷著一個鬼胎。東三省的局勢,越來越糟,這個鬼胎已有掩藏不住之勢,一旦敗露,即令不至於成為張蔭桓第二,首領不保,但身敗名裂,是可以預見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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