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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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好!我懂了。」 等送走吳重熹,已是午後兩點鐘,慶王府已三次派了人來催請,說是「王爺等袁大人去吃飯」。可是袁世凱還不能應約,因為他心知此一去必得到晚方回,怕榮祿有事找他,所以先要去打個轉。 在病假中的榮祿,對於軍國大事及宮廷瑣屑,仍舊無不深知,因為軍機章京及太監之中,他佈置著耳目,自會報來。這天一見袁世凱就說:「召見的工夫不小,太后好久沒有這樣子了。」 「是的,召見了三刻鐘。」袁世凱將奏對的經過,扼要的敘述了一遍。 「很好!」榮祿點點頭又問:「你是從慶王府來?」 「還沒有去過。」 「那,就不留你!你該去一趟。咱們明天再談。」 有此一句話,袁世凱才能從從容容地去見慶王奕劻。見面自然先道歉,然後與載振敘話,拉著手絮絮不斷地,問他最近看了些什麼書?又勸他少跑馬,有機會到外洋走走。那種慇勤關切,就彷彿長兄對待鍾愛的幼弟。 慶王看在眼裏,忽然有了個主意,初想很好,再想亦沒有什麼大關礙,便在入席之先,說了出來。 「慰庭!」他指著載振說:「他很不懂事,全靠你帶著他。彼此相知有素,我就老實說了,你得拿他當你的同胞手足看待!」 「這何用王爺囑咐,我一直拿貝子當自己人看待的。」 「不!這還不夠。」奕劻略停一下說:「慰庭,或者你還沒有懂我的意思。我跟令叔是一輩的人,你跟載振就是弟兄,你們換個帖吧!」 袁世凱頗有意外之喜,但口頭上不能不歉辭。「王爺,這不敢當!」他說:「貝子是天潢貴胄,何敢高攀?」 「說什麼高攀不高攀!滿漢通婚,尚且不禁,何況約為弟兄?若說高攀,載振有你這麼一個疆臣領袖的哥,倒真是高攀了。」 「王爺這麼說,我如果再違命,就是不識抬舉了。不過,」袁世凱陪笑說道:「尊卑之禮,究竟不可全廢,不妨有手足之實,而不必居兄弟之名,稱呼不改吧?」 奕劻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我們旗人,原有國禮、家禮之分,在外頭人面前,稱呼可以不改。私下就不同了!載振,你給你四哥倒杯酒!」 「是!」載振在銀杯中斟滿了酒,恭敬而親熱地捧過去: 「四哥,你乾了這個。」 「多謝!多謝!」 就在這一杯酒中,袁世凱與載振訂了昆季之約。也因此,袁世凱便不肯居客位,奉奕劻上座,他自己與載振打橫相陪。 把杯暢敘,先從旅途談起,袁世凱談到張之洞前倨後恭的那段故事,毫不諱言他當時所感到的尷尬。奕劻一面聽,一面大搖其頭,似乎對張之洞非常不滿。 「疆臣跋扈的,前有一個左季高,後有一個張香濤!」奕劻喝了一杯酒說:「對此輩唯有敬鬼神而遠之。」 但張之洞雖還不足慮,而有個依張之洞為靠山的人,卻頗難惹,那就是盛宣懷。他的奧援本是李鴻章,甲午以後,眼看冰山將倒,不能沒有打算,一方面多方設法,想促成李鴻章回任北洋,一方面盡力結納劉坤一、張之洞。由於手腕靈活,加以因緣時會,這兩方面都有相當成就,不但原來經營的事業未動,而且還獨攬了蘆漢鐵路的大權,就因為有張之洞為他撐腰的緣故。 盛宣懷與張之洞本無淵源,但湖廣總督衙門辦洋務的文案委員惲祖翼、祖祁兄弟,卻是同鄉熟人。其時張之洞所辦的漢陽鐵廠,經營不得法,頗有虧累,惲祖祁建議改歸商辦,介紹盛宣懷接手。鐵廠原為築路而設,談接辦鐵廠,連帶論及蘆漢鐵路的興建計劃,是順理成章的事。張之洞好大喜功,而盛宣懷以「空心大老官」起家,這一席之談,賓主投契,理所當然。當時有意承辦蘆漢鐵路的,包括閩浙總督許應弢的胞弟許應鏘與別號老殘的候補知府劉鶚在內,一共四個人,朝旨已准分段承辦,卻由於張之洞的力爭,王文韶的附和,居然推翻成議,改歸盛宣懷專責督辦。直到盛宣懷丁憂,張之洞依然奏請,蘆漢鐵路完工在即,不宜易手,可以想見盛與張是如何地水乳交融。 不過,盛宣懷始料所不及的是,原以胡襢芬為爭權奪利的對手,不想袁世凱會成為他的對頭。這個對頭比胡襢芬厲害的太多,所以上海之會,很知趣地將電報交了出來,但袁世凱又豈能就此歇手? 由江寧拜訪張之洞談到上海去吊盛家之喪,袁世凱說了與盛宣懷會面的情形,提到他自己的感想:「我久已未到南方,這趟一看,很為朝廷擔心,將來恐成尾大不掉之局,如果不能像李文忠在日那樣,可由北洋遙制,只怕後患無窮。」「嗯,嗯!」奕劻很率直地說:「慰庭,怎麼樣才制得住盛杏蓀?你想個法子,我找機會面奏,他管的那些事,都與洋務有關,我可說話。」 「原要王爺說話。」袁世凱想了一下答說:「好在他究竟還不是方面大員,不讓他獨當一面,也就不怕他跋扈攬權了!」 奕劻將他的話,細想了一遍,點點頭說:「我懂了!這容易,上諭的語氣上,稍微花點兒心思,就可以把他壓下去。」 「是!」袁世凱又說:「這一次在上海,還跟盛杏蓀談了與各國修訂商約的情形,他很想借此機會出頭,將來設立商部,他一定會走蓮英的路子,想一躍而為商部尚書。這件事,要請王爺格外留意,將來商部尚書只設一位,我心目中已經有人了。」 「喔,」奕劻雙目大張,「誰啊?」 「喏!」袁世凱向對面一指:「在這裏!」 這一指,載振臉都紅了,以為袁世凱在拿他開玩笑,奕劻亦覺得有點匪夷所思,懷疑的問:「他行嗎?」 「為什麼不行?」 「年紀太輕,亦沒有閱歷。」 「年紀輕怕什麼?四歲還當皇上呢!」袁世凱緊接著說:「至於閱歷,去閱、去歷就是!明年春天,日本大阪開博覽會,貝子不妨去看看。」 聽得這一說,載振大為興奮。他聽說日本女人,內無褻衣,又說男女共浴,裸裎相見,毫不在乎,老想見識見識。但親貴出趟京都不容易,如今有此機會,豈可錯過?所以很起勁地說:「四哥,你可千萬保一保我,讓我去開開眼界。」 袁世凱點點頭,且不答話,只望著奕劻,聽他如何說法。 「日本開博覽會,有請柬來,奏派觀會大臣,倒亦無不可。只是雖說內舉不避親,我到底不便出奏。」 「由我那裏出奏好了。」 「是啊!」載振接口:「四哥是督辦商務大臣,奏派觀會大臣,名正言順。」 「得有個人陪他去吧?」奕劻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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