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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這次五大臣在日本,更得力於熊希齡的「四足不停」。原來革命黨人將有不利於五大臣的舉動,勞動日本警察,晝夜守護。

  載澤等人,嚇得步門不出,一切需要對外接洽的事務,全靠熊希齡奔走。直到陰曆二月初一,五大臣自橫濱上船赴美,才得鬆一口氣。

  到得美國,分道揚鑣,端方、戴鴻慈考察德國,載澤、李盛鐸、尚其亨由英轉法。一路逍遙,到得五月下旬,先後回到上海,但槍手的文章尚未寄到。於是熊希齡又出一個主意,以「考察東南民氣、徵集各省意見」為名,留人在上海守候,一面派專人趕到東京飯田町楊度寓所坐催。當時商定,端、戴留守,載澤等人先回京覆命。

  不多幾日,派到日本的專差回來了,攜來一大包文件,奏摺、論說、條陳,一應俱全。其中有個論立憲應從改革官制著手的說帖,端方大為欣賞,趁戴鴻慈正好不在,將這個說帖悄悄抽下,攫為己有了。

  及至坐輪船到了天津,自然做了北洋衙門的上賓,盛筵既罷,戴鴻慈回行館休息,端方便在袁世凱的簽押房裏,將那個說帖取了出來,說一聲:「四哥,你看這個主張如何?」

  袁世凱只一看頭幾行,便很起勁了,「深獲我心!」他拍著大腿說:「我早就有此意了。好些衙門只剩一個空架子,吃閒飯的官兒,虛耗俸祿,還影響了他人的士氣,非徹底改革不可。還有那些都老爺,遇事生風,不辨是非,真正敗事有餘,成事不足!都察院這個衙門,也該取消。」

  「四哥,你沒有細看說帖,看了你才知道,其中妙用無窮。」

  聽這一說,袁世凱聚精會神地細看說帖,看到一半,便即明白,原來這個改革官制的辦法,主張採取責任內閣制,內閣總理大臣欽派而提交國會通過,閣員由總理大臣遴選奏請敕命,與日本的內閣,一式無二。如果照此辦法實行,內閣總理大臣當然是慶王奕劻。大權在握,要排去瞿鴻禨方便得很。即使仍為閣員,上奏是總理大臣一人之事,不必像軍機大臣那樣全班進見,瞿鴻禨亦就無法從中操縱,「挾天子以令諸侯」了。

  「這,」袁世凱遲疑地說:「只怕上頭不肯放手。」

  「自然要有個說法,才能讓上頭照辦。」

  「喔,陶齋,你倒說來我聽聽。」

  「我是一條苦肉計,此刻不必細說。四哥,我只問你一句話,如果責任內閣制實行,你願意不願意入閣?」

  「這——」袁世凱沉吟著。

  「曾湘鄉說過,『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』,大老也沒有幾年了。」

  「大老」是指奕劻。端方的意思,奕劻告老,必牢保薦袁世凱接任總理大臣。意會到此,袁世凱自不免怦怦心動。

  「陶齋,你還是先說說,是怎麼一條苦肉計?」

  「四哥,如果你打算一輩子在北洋,這條苦肉計使不得,不能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!」端方說道:「反正要入閣的,就無所謂了,我想覆命時這麼回奏:立憲規模,宜仿日本。至於改革官制,可以裁抑督撫,集權中樞,庶幾無外重內輕之嫌,方為長治久安之計。」

  「這話也沒有什麼說不得。督撫有權無權,全看自己的做法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,我準定照此回奏。」

  ▼第七章

  到了京裏,端方先跟載澤見面,將楊度的文件都交了出去,然後提出改革官制之議,作為他自己的考察心得。

  載澤大為贊成。對於中央官制,他沒有什麼意見,只覺得借此「削藩」,是絕妙之計。因此,在五大臣一起回奏考察政治經過時,他跟端方是站在一邊的。不過,端方著重在仿照日本的憲政規制,意思是必得設置責任內閣,而載澤則極力陳述改革地方官制的必要,說是「照此不變,唐朝的藩鎮、日本的藩閥,將復見於今日。」

  慈禧太后對立憲一事,本持反感,如今聽了載澤、端方的話,深為訝異,也改變了過去的想法。立憲是數年以後的事,而以立憲先改官制為名,削奪洪楊以來積漸而成的督撫權力,尤其是借此消除了袁世凱手握兵柄,可能形成肘腋之患的隱憂,先就贏了一注,又何樂而不為?

  只是畢竟茲事體大,她覺得如果不細想一想,遽作裁決,未免放不下心,所以一切蔚成風氣,紛紛建言,有關立憲的奏摺,包括袁世凱所奏:「立憲預備,宜使中央五品以上官吏參與政務,為上議院基礎;使各州縣名望紳商,參與地方政務,為地方自治基礎。」的建議在內,一律發交軍機處存檔,不作任何處置。

  五大臣環海萬里,考察政治歸來,如果落得這麼一個「無疾而終」的結果,未免於心不甘。尤其是載澤,一方面是面子下不來,一方面正謀大用,全心全意要借考察政治作個直上青雲的梯階,所以更為焦急。

  「澤公,」端方想到了一個說法,但必須是跟慈禧太后極親密的人,才便於進言,而載澤的福晉,是皇后的胞妹,慈禧太后嫡親的內侄女,恰是最宜於進言的人。所以這樣含蓄的建議:「皇太后七旬萬壽,沒有能好好熱鬧一番,去年日俄還不曾停戰,東三省在人家手裏,興致差了,想熱鬧也熱鬧不起來。今年可不同了,東三省總算祖宗保佑,一定可以收回,倘或再幹一兩件大得民心的事,錦上添花,今年十月初十的萬壽,可有得熱鬧了。」

  果然,載澤遣他的妻子入宮,說動了慈禧太后。第二天便交代軍機,特派醇親王載灃主持,籌商預備立憲事宜。除了軍機大臣、大學士以外,北洋大臣袁世凱亦在與議的名單之內。

  ***

  一接到北京的電報,袁世凱專車進京,隨帶兩名幕僚,一個是張一麐,一個是在日本學法律的金邦平。

  專車到京,已在午後,先到宮門請安,次謁醇王載灃,然後回到北洋公所,端方已等在那裏了。

  「四哥,有個很好的機會,可以把岑三攆到雲南。」端方很興奮地說:「大老特地叫我來跟四哥商量,這個上下家的位子應該怎麼搬才合適?」

  原來雲南極西,有個內地人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名,叫做片馬,為由緬甸入藏的要地,英國虎視眈眈,想奪片馬的野心,日顯一日。果然以兵戎相見,自然要調一員名將去鎮守,奕劻想借這個名義,將岑春煊調為雲貴總督。

  這就牽涉到原任的丁振鐸。倘能對調,自無話說,只是丁振鐸的資望不夠,而奕劻亦不願將兩廣總督這個好缺,便宜了丁振鐸,所以又要牽涉到第三者。

  這第三者便是端方。他從上年十二月奉旨調為閩浙總督,旋即出洋考察,從未履任。丁振鐸以雲貴調閩浙,缺分相當,是適當的安排,端方由閩浙調兩廣,亦無不可,但他意猶未足。因而便又牽涉到第四者,袁世凱的親家周馥。

  原來端方志在兩江,希望袁世凱能同意,將周馥由江督轉為粵督。他的理由是,李鴻章入京議和前,原為兩廣總督,北洋舊人在廣東的很多,周馥都能籠罩得住。

  袁世凱自是欣然同意:「陶齋,兩江是你舊遊之地,此去人地相宜,政通人和,再好沒有!不過,」他說:「這個位要分兩次來搬,才不落痕跡。」

  袁世凱的辦法是,周馥跟端方上下家對調,第二次搬位時,端方不動,其餘三家轉個圈,岑春煊去雲貴,丁振鐸去閩浙,周馥去兩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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