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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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什麼!」楊士琦是很不在乎的態度,「責任負得重了,不免有這樣的遭遇。從前李文忠、恭忠親王都經過的,到後來還是慈眷優隆。」 「後來是後來!」袁世凱說:「眼前要保住面子才好。首先,我怎麼才能回任,這個摺子該怎麼措詞,我就想不出。」 「不!」楊士琦立即接口:「決不能自請回任。得想法子弄個冠冕堂皇的理由,明發上諭派宮保出京。」 「啊,啊!」袁世凱精神一振,「想個什麼理由呢?」 「這得問問東海,看軍機處有沒有什麼大案要派人出去查辦。」 「已經著人去請東海了。」孫寶琦接著楊士琦的話說。 「如今最要緊的一件事,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趕緊安撫。」楊士琦說:「只要此輩肯放鬆一步,我想老太后亦必不為已甚的。」 「說得是!」袁世凱深深點頭,「上頭的意思,亦是因為言路上太囂張,怕壓不下去,所以要我避一避。看樣子,倒不是要跟我為難。」 「還有,」孫寶琦說:「親貴的讒言,也不可不防。」 「這還在其次。杏城的話不錯,如今以安撫言路為先。」袁世凱說:「菊人以翰苑前輩的資格,出來打個招呼,應該是有用處的。」 「是的,我也是這麼想。」楊士琦又說:「還有一位也有用處,陶公以地方長官的身分,把江蘇、安徽、江西三省的京官通請一請,想來大家不能不買他們這位『老公祖』的賬吧!」 「嗯,這個主意好!杏城,就煩跟陶齋說一說,或者請客的事,就煩你替他提調。」 「吃喝玩兒,陶公那樣不精通,何用我替他提調?我馬上告訴他就是。」 「好!」袁世凱覺得心情比較舒暢了些,定神想了一下說: 「照你們看,新官制什麼時候可以議定?」 「那難說。只要都察院不裁,吏、禮兩部一仍其舊,我想,」 孫寶琦估計著說:「大概九月中旬,一定可以完工。」 原來袁世凱還希望在官制議定之時,能夠參與,如果此事定案在十月初,則借為慈禧太后祝嘏的名義,再次進京,託慶王奕劻相機進言,能再到朗潤園來住幾天,說來始終其事,已失的面子便可挽回。如今聽說九月初即能定局,就得另想別法了。這個法子要徐世昌來想。他細細思索了最近軍機處收到的折報,並無重大事故,可派袁世凱出京處理。最後,仍是袁世凱自己悟得一策。 「我想今年來一次大規模的秋操,跟鐵寶臣一起出京校閱。菊人,你看如何?」 徐世昌本性持重,又學了榮祿的訣竅,凡有重要事故,那怕一言可決之事,亦必先通前徹後考慮過,此時垂眼靜思好一會,方始開口。 「這個脫身之計很好!不但冠冕堂皇,而且可有所表。不過,」他放低了聲音說:「慰庭,從前年大將軍有個故事,你總聽說過?」 「年羹堯的故事很多,不知老兄指的那一個?」 「他班師回京的故事。」 袁世凱思索了一下,搖搖頭說:「倒沒聽說過。」 據說雍正即位以後,召年羹堯自青海班師,雍正親自郊迎,目睹軍容如火如荼,極其壯觀,內心已生警惕。其時正逢盛夏,雍正為示體恤,傳旨命士兵卸甲休息,誰知年羹堯的部下,置若罔聞。後來年羹堯本人知道了,謝恩過後,從懷中取出一面小旗,晃動了幾下,頓時歡聲雷動,卸甲如山。雍正心想,聖旨不及軍令,如果年羹堯此時有篡位之心,自己的性命必已不保,所以從此一刻起,便下決心要殺年羹堯。 聽徐世昌講完這段故事,袁世凱憬然有悟,「你是說上面想收兵權?」他問。 「是的!」徐世昌答說:「親貴的疑忌之心,由來已非一日。不過本來能拖還可以拖,如今舉行大規模秋操,鐵寶臣一看那種情形,回來一說,不把澤公他們嚇壞了?」 聽得這話,袁世凱既安慰,又傷心,「誠然!」他說:「我這六鎮北洋新軍,自信在海內已是所向無敵,也難怪他們疑忌。此事遲早會發作,拖亦不必拖,等秋操過後,我們好好再商量。」 「既然你決定這麼做了,明天我跟慶邸、子玖去說,一奏必准。可是總也得有個辦法啊!」 「那好辦!今天是來不及了,明天晚上就有辦法交給你。」袁世凱喚人將張一麐請了來,「請你打個電報給仲遠,現在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秋操,請他作個初步籌劃。明天一早,請他專車進京,等著他的辦法出奏。」 張一麐答應著走了。袁世凱又談如何疏通言路,特別是要籠絡東南各省的京官。徐世昌一諾無辭,起身說道:「我得趕進城去,把這些辦法,先跟慶邸、陶齋說一說。仲遠一到,立刻通知我。」 *** 「仲遠」姓言,名敦源,是孔門高弟子游的八十一世孫,世居常熟。言敦源從小隨父宦游直隸,是桐城派古文名家吳汝綸的得意弟子,亦頗受翁同龢的賞識,無奈才氣雖高,場運不佳,以監生的身分,六試北闈不第。光緒二十三年,袁世凱在小站練兵,為了巴結翁同龢,多方設法接近,便將言敦源羅致入幕。本意想借他作一條結交「常熟相國」的通路,誰知成了徐世昌須臾不可離的左右手。 徐世昌是袁世凱在小站的幕僚長,差使的名稱叫做「總辦參謀營務處」,一切規章制度都須出自這一部門。雖有從德國與日本翻譯過來的「步兵操典」、「陣中勤務令」之類,但文字生澀,不可卒讀。徐世昌日坐愁城,不知如何措手,聽說言敦源是保定蓮池書院的高材生,便姑且將這一堆「天書」交給他去整理。言敦源細心尋繹文氣,不懂之處找原譯者去請教,通得其意,另行改寫,結果不但通順,而且精要。 徐世昌大喜過望,袁世凱已傾心相許。兩人與年未三十的言敦源函札往來,不是稱「仲兄」,便是稱「遠公」,尊禮始終不替。 戊戌告密,袁世凱一躍而為山東巡撫,言敦源自然是必攜的僚佐,他的官銜是「武衛軍右翼參贊」,與宿將龔元友共守德州。及至袁世凱從李鴻章督直,言敦源亦已保升到了道員,充任督練公所兵備處總辦。 從迴鑾至今,又已五年的工夫,北洋大將王士珍、段祺瑞、馮國璋、曹錕等人,都因為賞給「副都統」銜,換上了紅頂子。袁世凱覺得不能委屈言敦源,特意保他署任大名鎮總兵,以文員而任鎮守方面的武職,一破成例。言敦源頂戴已換,尚未上任,一接到張一麐的電報,隨即到京,大規模秋操的腹案,在火車中便已擬定了。 這天,袁世凱已遷回北洋公所,等言敦源一到,一面通知徐世昌,一面先談起來。言敦源聽他說完,隨即振筆疾書,及至徐世昌應邀趕來,他的秋操計劃綱要,已經脫稿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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