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
| 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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餞別的盛宴設在城北的武擔山,這座山只是一個小丘陵,高僅七丈,廣不過數畝,上面有一方精瑩的白石,號為「石鏡」。這座山雖小,名氣卻大,蜀漢昭烈帝「即位于武擔之南」就是此地;前蜀王建集步騎三十萬,講武於星宿山,也就是此地。成都城外,四面都是軍營,而武擔山附近數里,更是禁軍精兵蘋集之區,為了方便,所以李昊設宴於此;預定等宴會完了,王昭遠就由此帥兵北上,迎擊宋師。 李昊身為主人,一大早就到了武擔山;他在蜀中做了五十年的官,仕途上一帆風順,多次執掌財賦度支,私財甚厚,所以奢豪異常,後堂歌伎舞女,有數百人之多,其中色藝尤其出色的二十幾個,此時香車絡繹,都隨著李昊來為貴賓侍席。 到得日色將中,王昭遠由他的副將陪著來了。輕裘緩帶,戴一頂軟腳唐巾,手裏拿一柄鐵如意,是學諸葛武侯羽扇綸巾的派頭;王昭遠的相貌生得很清秀,加上這一副打扮,看來倒也風流儒雅,極像六朝的人物。 迎上武擔山,行帳中已設下貂炙盛宴,自然是奉王昭遠為首座。李昊命他最寵愛的四名家伎,輪番進筋,三巡過後,又親自來向王昭遠敬酒。 「都統此去,必建奇勳。將來勒碑紀功之文,非我莫屬,老夫濡筆以待,但願早早奏凱。」說著,左右兩名麗人,一個執壺,一個捧杯,向賓主分別進酒。 李昊的文采,蜀中第一,尤其長於書表頌贊之文,堂皇典雅,爭相傳抄;所以好名的王昭遠,聽他這話,大為興奮,一仰臉幹了酒答道:「微末寸功,得鴻文榆揚,大幸!我先拜謝。」說著,長揖到地。 李昊也還了一揖,口中謙遜:「哪裏、哪裏?倒是我忝附驥尾,得與『諸葛大名』,共垂宇宙,幸何如之。」 用杜甫「諸葛大名垂宇宙」的詩句來恭維,王昭遠越發得意了,酒酣興豪,他用鐵如意指著帳外那些滿臉刺花,既猙獰,又威武的精壯衛士,大聲說道:「我此行豈止克敵?要領這兩三萬雕面惡少,下長安,出潼關!取中原亦易如反掌。」 這番狂言,說得太過份了。李昊心裏大不以為然,但出師之日,不便掃他的興致,只含蓄地說了句:「諸葛一生唯謹懼。願都統記取此言。」 「不然。」王昭遠意氣極盛,率直反駁:「武侯正以謹慎太過,所以無功。前賢闕失,正當記取。」 李累也素知王昭遠是個妄人,跟他沒有什麼道理好講;此刻奉命餞行,只要他高興,自己的任務就算達成了,所以轉臉向一名綠衣歌伎吩咐:「霜紅,為都統唱一曲!預奏凱歌。」 「是!」霜紅盈盈一拜,回身望著青衣侍兒,做了個手勢。 於是當筵設下一方紅氍毹,取一副檀極交在霜紅手裏;她心中在想,王昭遠三句不離諸葛亮,但諸葛亮六出祁山而無功,關於他的詩,當不得凱歌,這倒有些難了。 想一想,唐詩中也有些音節遒亮,宜於在這個場合唱的。略略搜索,覺得王昌齡的那幾首「從軍行」,雖然人地不符,也還可用。 主意一定,輕敲擅板,啟口唱道: 青海長雲暗雪山,孤城遙望玉門關, 黃沙百戰穿金甲,不破樓蘭終不還。 大漠風塵日色昏,紅旗半捲出轅門, 前軍夜戰洮河北,已報生擒吐谷渾。 餘音未絕,王昭遠已笑容滿面,高聲喝彩,捧著酒,遙遙向主人說道:「李公!此是破契丹、平西夏的先兆。來來,預賀一杯!」 此人不但以為中原已在掌握之中,甚至已想到定完了中原,收服四夷上面。看他這一隻手捏著如意,那一隻手正該再拿一把算盤;如此輕率狂妄,如何統兵破敵?因此,李昊表面含笑乾杯,心境卻是十分沉重。 「李公!出蜀破敵,自此而始;不知何以助我行色?」 王昭遠一面說話,一面把雙眼睛斜睨著霜紅,意在言外,李昊明白;但霜紅是他的寵姬,本難割捨,又深怕他將來兵敗,追究責任,說是惑於美色,連自己也遭受唾駡,更不便相贈,所以很宛轉地拒絕了。 「此姝明慧,」李昊指著霜紅說道:「本當令以隨侍,但後帳不宜置婦人。武侯為人,輸君風流儒雅,不過治軍嚴肅,卻可為法。等都統奏凱班師之日,我必將此姝,專送軍前,代為勞問。」 「好,好。」王昭遠知趣,笑著拱一拱手:「我先拜謝了。」 於是再次命酒,快飲暢談,王昭遠移擺杯盤,作為劍閣到長安的山川位置,細論用兵的韜略,口講指畫,頭頭是道,把李昊聽得迷迷糊糊,料不定他此行究竟得何結果? 酒到酣處,王昭遠離座而起,把鐵和意一揮,中軍黃旗得令,大軍開拔;頓時金鼓齊鳴,旌旗飄拂,向北遙望,無窮無盡,軍容倒也可觀。 「李公,如何?」王昭遠舞弄著鐵如意,得意地問。 「好啊!」李昊心想,看這樣子,不像個吃敗仗的,不過:「都統辛苦,我們在後方靜候捷報。」 「放心,放心,只傳捷之日,李公休忘了送霜紅來!」 ▼第五章 歸州路平蜀大軍,未到江陵,先發兵符,調集水軍;既到江陵,劉光乂聽從曹彬的主張,在府城西北十五里的龍山——桓溫重九登高,孟嘉落帽的地方駐劄。中軍大帳一立,第一道命令就是約束合營將士,非奉命令,不准入城。都監曹彬,親自執掌軍法;令出法隨,決無通融,沒有哪一個將校士卒,敢於以身試法,所以江陵城裏的百姓,竟有不知道城外連營紮寨,一兩萬軍隊已開到了的。 在行軍途中,劉光乂與曹彬已經商定了水陸並進作戰計劃。第一個主要目標是夔州,破那裏的鎮江敵棚,皇帝已有指示,用步軍奇襲,戰船夾攻,但夔州之前有巫山,不破巫山,到不了夔州。因此,一到江陵立即召開的軍事會議,首先要研究的,就是攻巫山的方略。 除了劉光乂和曹彬以外,參加這個軍事會議的,只有五個人,步軍都指揮使李連卿、馬軍都指揮使張延韜,先鋒都指揮使高彥暉、戰棹部署武懷節、戰棹左右廂部指揮使楊光美。他們是步軍和水師兩方面的首腦,得以參與所有的機密,因而對於情況及任務瞭解得最清楚——歸州路的任務,與鳳州路比較,最大的不利,在於三峽天險,順流而一,則朝發白帝,暮到江陵,千里如在咫尺,相反地,逆攻則灘夫牽舟而上,步步吃力就是步步皆險;兼以冬令水淺,所謂「瞿唐大如象,巫峽不可上」,循江上溯,越發困難,何況守瞿唐的又是蜀中的名將高彥儔。 然而開國之將,意氣淩雲,越是任務艱巨,越有躍躍欲試之意,所以會議開始,一入正題,年逾七十的高彥暉,便掀著白髯,大聲說道:「職責所在,拔巫山,須讓我建第一功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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