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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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惠龍一躍而起,精神攔擻地說:「我陪著都監去!」 「也好,」曹彬又說:「輕聲!別吵醒了別人。」 於是兩人輕手腳輕地出了後艙。守衛的士兵在凜冽的江風中,執行勤務;看見曹彬,趨前為禮,幫著張惠龍搭好跳板,讓曹彬到了灘上。 灘是亂石灘,一腳高、一腳低向前走去;張惠龍眼力好,俯身下去,抓起一把石子看了看,驚喜地喊道:「都監你看!」 接過來細看,是五色的石子,有青有紅,奇形怪狀,十分可愛。「喔!」曹彬說著:「我知道了!」 「都監知道了什麼?」 「原來這裏就是『使君灘』。」接著朗聲吟道:「白鷺拳一足,月明秋水寒;人驚遠飛去,直向使君灘。」 「都監吟詩,」張惠龍笑道:「想來這個灘必有典故。」 「八百年前的事了。那時蜀中歸劉璋統治,昭烈帝劉備入蜀;劉璋派人來迎接,就在這裏。那時稱劉備為劉使君,所以這裏叫使君灘。」 「好兆頭!我們副帥也姓劉,這下子一定很快到成都了!」 「咦,惠龍!」曹彬打趣他說:「你怎的突然變得聰明了?莫非受了你那未過門的媳婦的教?」 提到青兒,張惠龍心裏像倒翻了一盞蜜,憨笑著說:「都是都監的恩情。」 於是他把那天與青兒單獨相處的情形,細細說了給曹彬聽;也說到這兩天弟兄們都在羡慕他的話。 「只要各人肯努力上進,成功立業,盡有機會。」曹彬忽然想起件事:「明天你坐了傳令的遊艇,到夷陵來的那些船上去看看。『南人行船,北人騎馬』,馬步軍都不習慣風浪,看著可有暈船的?」 張惠龍把他的命令緊記在心,第二天一早便到各處去瞭解情況。他的報告還未來,後隊有只船出了事。 出事的地點在空(舟令)峽,那裏有個暗瞧,共是三塊大石頭,成「品」字形隱在水中,稱為「三珠石」。三珠石製造了三個大漩渦,稱為「頭珠、二珠、三珠」,是舟行極險的地方。 過三珠石全看舵工的本事,只對準三珠石直航,到得相近,自然左轉,繞過三珠石,立即回舵,就可脫險,但說來容易,臨事之際,出以鎮靜,絲毫不亂,卻非常人所能。戰艦上的舵工經常在峽中操練,自然不難;民船上的舵工也都是好手,也應該可以履險如夷;難就難在坐船的人驚惶失措。 那是夷陵來的一條船,裝載的是馬軍;舵工事先已作告誡,並且極力安慰,那些從未涉過風波之險的馬上健兒,仍不免惴惴不安,因此注意力分散,其中有個人忘掉把馬戴上眼罩,到了三珠石將近,漩渦中噴翻著白沫,風濤如吼,那匹馬受了驚,就在要轉舵的那一刻,昂首長嘶,跳踉不安,船隻失了控制,砰然巨響,在三珠石上撞成無數碎片,落水的人和馬,捲入漩渦,不消片刻,連木船碎片,一起旋入渦心,直下千尋,無影無蹤。 目擊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只不過喝杯水的功夫;一隻大木船,二三十人,十幾匹馬,被收拾得乾乾淨淨,恐怕那些人到葬身江底,還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?這太可怕、也太不值了。 劉光乂接得報告,除了立即下令查報被難人員姓名,指示照陣亡的條例辦理撫恤以外,接著就把曹彬請了來,商量此事。 「行軍自然難免發生意外,就怕影響士氣!」劉光乂搓著手說:「總得想個辦法來防止才好。」 「是的。」曹彬很沉著:「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,等有了報告,再籌對策,比較切實。」 張惠龍的報告,很快地來了。他適逢其會,正好聽到馬步軍的許多怨言;第一天入西陵峽,初曆新奇的環境,而且風濤平靜,大家都還不以為意,經歷這一番奇險,就看出來人地不適,雖強亦弱。馬步兩軍中暈船的倒還不多,都只覺得局促在一隅之地,十分氣悶;如果再不明不白葬身在三峽之中,更是死不瞑目。還有些人則以為本是縱橫馳騁的好身手,此刻聽人擺佈,覺得委屈,所以一致的抱怨是不該讓他們下船。 到了新灘泊舟,馬步兩軍的指揮官,根據部下的反映,正式提出了報告,要求由此循陸路到巴東:「本來在新灘就要『起撥』,好拉空船過灘。」馬軍都監米給說:「不如趁此起岸,也省了許多手腳。」 接著,其他將領也力陳舍舟登陸的好處,劉光乂有些心動了;但看到曹彬只是沉吟不語,便不肯輕下決定,轉臉問道:「國華,你的意思如何?」 「我有看法,或者不為大家所贊成。」他徐徐發言:「計劃不宜輕易更張,命令尤須力求貫徹。」 話是冠冕堂皇,但說來容易;如果拿不出辦法,空言無補實際。倘是別人,張廷翰和高彥暉等人,一定會提出反駁,只為了一向言不輕發的曹彬,所以大家保持著沉默,用期待的眼光催促他作進一步的解釋。 曹彬胸有成竹,環視請將,從容問道:「我請各位試答,如果今日不是行軍,而是赴敵,除卻水程,別無他路,又如何舍舟登陸?」 這一問把大家都問住了,面面相覷,無人作聲。 曹彬的本意原不在難人,所以緊接著又說:「歸州路水陸相輔,但我寡敵眾,且又以勞對逸非集中兵力,進行逆襲不可;以故本路兵員,說實在的,並無水師步兵的區別,在三峽,步兵亦是水師;過三峽登陸西進,水師就是步兵。」 「不錯,一點不錯!」劉光乂悚然動容,提醒大家:「曹都監提示的這種宗旨,十分重要,請各位務必記住,同心一德,莫分彼此。」 「副帥和都監的指示,自然要遵從。不過,馬步兩軍弟兄的願望,也不能不顧。」年紀最長的高彥暉,掀髯揚眉,侃侃直陳。 「當然,當然。」曹彬點點頭,看著水師將領楊光美和武懷節:「我想把裝載的方法變更一下——馬步兩軍弟兄的情緒不安,無非因為不識水性,心懷恐懼的緣故:如果有人在旁邊安慰解釋,壯他們的膽,情形就會好得多,所以,我的意思是水師和馬步兩軍,混合配置。不過,你們兩位得告誡部下,要好好照料馬步兩軍的弟兄!」 他的這個辦法提了出來,在座諸將無不欣然同意。楊光美和武懷節自然也無異議;當時就定了原則,重新編組,把民船上的馬步兩軍,抽出三分之一在戰艦安置;水師調出同樣的人數,平均分配到每一條民船上去。 這一調動的效果很好,沒有經歷過風濤的弟兄們,在水師的慰撫鼓勵之下,逐漸膽壯能夠涉險不驚了。 ▼第七章 依照預定的日程,大軍在第十天中午到了巴東;也就是到了巴楚分界的最前線了。 巴東縣的南岸,是個負山面江小鎮市,縣城在北岸東溪之西,為了怕驚擾居民,劉光乂下令,部隊仍舊住在船上,統帥部也依舊設在原來的中軍坐艦上。 第一個來謁見的是巴東縣令,報告了地方的情形,隨即陳訴,就是縣小民貧,忽遇大軍蒞境,不知如何供應?為此已急得好幾天睡不著覺。連日召集地方士紳集議,張羅了五百頭豬,兩千瓶酒,一萬斤蔬菜,報效大軍。另外又湊了三千兩銀子,奉獻各位將帥。說完,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大紅全帖的禮單,雙手捧上,誠惶誠恐地說:「伏乞將軍笑納,賜諒微衷,不以菲薄見責。」 在五代藩鎮,殘民以逞的時候,這張禮單,確嫌非薄了!這個縣令,僻處邊睡,還不知道現在的軍隊,已非從前的軍隊,所以聽說有上萬大軍開到,會急得幾天睡不著覺;劉光乂覺得有些好笑,轉臉看著曹彬問道:「如何?」 「我的意思,早跟副帥報告過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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