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三 |
|
|
|
▼第十六章 行到綿州的太子元喆,接到漢源坡大敗的消息,也跟王昭遠一樣,幾乎癱瘓。 「太子,太子。」李廷珪對軍務一籌莫展,但比較沉得住氣,安慰著他說:「劍門一失,無險可守。兵敗之咎,不在太子。趁現在走,還來得及!」 這一說,元喆才能振作起來,定一定神說:「趕快!後隊變作前隊,往回走!」 這又不是臨陣撤退,無所謂「後隊變作前隊」,李廷珪知道他完全外行地,連退兵都不會,所以趕緊攔著說:「太子,你莫慌,我來安排。我們不能往成都走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一往成都走,引敵深入,怎麼可以?我們要往川東繞個圈子回成都。」 「對,對!依你。」 於是李廷珪下令,撤退的第一優先是元喆的姬妾,派親軍護送,即時出發,往梓州到西充待命。接著,李廷珪留下幾小支伏兵,先遣設伏;然後與元喆率領大軍,急急向東而去。 到了梓州府的中江縣地方,元喆一看城內貯蓄的軍糧,極其充足,忽然想到戰國策和史記上的記載,便問李廷珪:「遺糧資敵,怕不是上策吧。」 這一點,李廷珪當然也知道,心裏在想,此刻的局勢,已與軍糧無關,如果還有精兵良將在後,引敵深入,可以背城借一,自然要焚積儲困敵;無奈情勢顯然並非如此。但如果不贊成太子的辦法,回到成都,追究責任,無詞以解。因而只好同意元喆的主張。 於是就這樣過一縣,燒一縣,兜個大圈子,一路燒到成都。 在成都,孟昶已經得到了一連串兵敗的消息,一聲長歎,雙淚交流,心知大勢已去。數十年安富尊榮,一旦屈為俘虜,青衣素巾,待罪闕下,這日子怎麼過法?自己思量,不如早早自裁;但想到六旬老母,卻怎麼樣也狠不下這顆心來。 最苦的還是花蕊夫人,她內心跟孟昶同樣地憂急愁苦,但又不能不強自鎮靜,打起精神來安慰孟昶,「官家,」她說:「局勢也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,何妨再與知兵的大臣們商議一番?」 「誰是知兵的?」孟昶搖搖頭,「宿將凋零,就有兩三個,也都從未領兵出過蜀中,能有什麼挽回頹勢的策略?唉!都怪平日文恬武嬉、不修戰備之故。」 「我倒想起一個人。」花蕊夫人說:「石老將軍,見多識廣,不妨召來一談。」 她所說的「石老將軍」是指石頵,今年七十多了;原是石敬瑭的宗族,早年多謀善戰,有名將之稱。孟昶心想,這個人倒是可以請教的,於是即時召石頵進宮。 聽孟昶說了兵敗的經過,石頵不勝惋惜地說:「一誤再誤了!於今從速為計,還有退敵的希望。」 「計將安出?」 「在我而言,蜀中山川,易守難攻;在宋軍而言,勞師遠來,勢不能久。」石頵以極具信心的語氣,作了一個結論:「於今當堅壁清野,步步扼守。能守得三月,宋軍氣餒,必萌退志,那時一戰可複失地。」 孟昶心想:石頵的話是不錯,但堅守不是僅僅憑藉地形有利,便可收功;可遣之將、可用之兵又在何處?朝野上下,文恬武嬉,談到出兵,直同兒戲,此刻想來,不修戰備,不習武事是自己為政的絕大失策,徒侮無補於實際——一著錯、滿盤輸,投子終局吧! 這個決心,在孟昶卻下得容易,長歎一聲道:「我父子以溫衣美食養士四十年,此刻才知道失於姑息,一旦臨敵,不能為我東向發一矢,難欲堅壁,誰是可為我守土的?」 石頵知道大勢已去,黯然叩別御座;出宮四顧,茫茫然無所適從,思量了半天,連家都不回,棄去官服,悄然投青城山而去。 ▼第十七章 受命草擬降表的李昊,心中不知是何滋味?一支筆用來草降表,是文人的奇恥大辱;而自己竟兩逢其事,一身蒙垢,百死莫贖,四十年的家國興亡,為個人帶來奇異的遭遇;只好說是造化弄人,除卻認命,別無選擇。 於是他從塵封的書櫥中,找出一張泛成黃色的紙;那是他為前蜀後主王衍向後唐莊宗所草的降表底稿,文未注明「乙酉年」;今年天干又逢「乙」,好算得很,相隔四十一年。 「誰想得到?」他容顏慘淡地自語:「四十一年前的舊稿,竟可以為今日的藍本!」 細細一想,才知舊稿無用,王衍投降後唐莊宗李存勖,不過是一隅之地的分合;而如今投降宋朝,是五代十國歸於大一統的開始,這是歷史的偉業,何必戚戚? 轉念到此,頹唐的精神一振,丟開舊稿,重新構思,從統一海宇上著眼,淩空落墨,提筆便寫: 臣用三皇禦宇,萬邦歸有道之君;五帝垂衣,六 合順無為之化。其或未知歷數,猶昧存亡,至興 天討之師,實懼霆臨之罪。敬祈英睿,俯聽微衷。 這是一個「帽子」,念了一遍,覺得「微衷」二字,不似乞降的語氣;既已俯首稱臣,總得為保全官家的眷口設想,措詞何防恭順,才有實益,因而將「微衷」改為「哀鳴」,接著便為孟昶敘來歷: 伏念生自並門,長於蜀地,幸以先君之基構,得 從幼歲以纂承;只知四序以推遷,不識三天之改 卜。 幼年接位,不識大勢;這樣的說法,李昊自覺相當得體。想了想,以下就該「頌聖」了: 皇帝明光出震,盛德居乾,聲教被於退荒,度澤 流於中外。當凝旒玉殿之始,缺以小事大之儀。 何以缺乏「以小事大之儀」?這得想個理由。李昊括筆沉吟著;把已寫下來的幾段念了一遍,發覺有一句不妥,「盛德居乾」,把宋朝的年號嵌在裏面,原該是很俏皮的說法,但「乾德」也是前蜀的年號,是不是有忌諱呢? 最好是不用,怕會弄巧成拙。但這一句也實在無可更易,姑且留著再說。再想「缺以小事大之儀」的理由,不妨托詞于道路艱難,關塞阻隔,於是接著又寫: 蓋蜀地居偏僻,阻隔徽猷,已慚先見之明,因有 後時之責。今則皇威赫怒,聖路風行;干戈所指 而無前,鼙鼓才臨而自潰。山河郡縣,半入於提 封;將卒倉儲,盡歸於圖籍。 這後半段一氣而下,把王昭遠罵了個痛快,李昊算是出了胸頭的一口惡氣。然後用「但念」一轉,敘入乞降的本意: 但念臣中外二百餘口,慈母七十餘年,日承訓撫 之恩,粗效孝愛之道,實願克終甘旨,冀保衰齡; 其次則期子孫之團圓,守血食之祭祀。伏包容之 若地。蓋之如天,特軫仁慈,以寬危辱。 寫到這裏應該結束了。李昊通盤考慮了一下,認為援引古人來作比,希望獲得一個封號,為必不可缺的一筆;蜀中有劉阿斗現成的例子在,再找一個陳後主作配: 臣輒敢征其故實,上瀆震聰:竊念劉禪有「安 樂」之封,叔寶有「長城」之號。背思歸款,得 獲生全,顧眇昧之餘魂,得保全而為幸,庶使先 君陵廟,不為樵采之場;老母庭除,且有問安之 便。見今保全府庫,巡遏軍城,不使毀傷,終期 照臨。車書混其文軌,正朔術於靈台,敢布腹心, 恭聽赦宥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