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淡江紅 | 上頁 下頁
四一


  這等於罵她淺薄。秦有儀倒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她,內心生起深深的警惕。

  這一來,秦有儀掃了興,一個人也懶得去看李幼文,告訴她哥哥,取消前議。

  秦有守自然不會多說什麼,到了星期天,一個人到省立圖書館去赴約。

  在樓上的閱覽室中,十二三個人在看著書,女的只有五個,一個個看過去,在末尾靠窗的一張桌子旁,發現了臂上貼著膠布的女孩子,不知道在看一本什麼書。她垂著眼,仿佛很用心的樣子,臉型看不清楚,但可確定的是,生得十分文靜秀氣——這不像是秦有守所瞭解的一般太妹的神態。他倒感到有些疑惑了,怕弄錯了人不好意思。

  就在這時,她抬起頭來,那雙靈活的眼珠,很快地盯住了秦有守,表示她正有所待。

  這就不會錯了!秦有守很從容地走上前去,問道:「你是李小姐?」

  「是秦先生嗎?」李幼文也問。

  「是的。」秦有守說,「李小姐來了一會兒了?」

  「剛到不久。」她笑笑說,「秦先生接到我的信,一定很奇怪吧?」

  「我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地址?」

  「那是我從敬康那兒打聽來的。」

  秦有守聽到她非常自然地直呼章敬康的名字,心想,他們的交情,確是很不淺了。

  「最近常見到敬康嗎?」他問。

  「這一向很少見面。」

  「是的。他快畢業了,很忙。」在秦有守,自以為這句話有兩層用意,一層是同意她的話,解釋他們不大見面的理由;另一層是暗示她章敬康快畢業了,最好不要跟他見面,免得分他的心。

  李幼文沉默了。顯然,談話已觸及主題,她需要考慮,在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面前,談到個人情感上的重要問題,應該怎樣措辭才比較合適。

  圖書館是該保持肅靜的地方,他們的談話,妨礙了別人,對自己也很不便。這一點他們都發覺到了。

  本來李幼文要選這樣一個地方,唯一的目的,是想避開秦飛和他的黨羽——也是她的同夥。他們那些專門跑彈子房、咖啡館的人,是從不上圖書館的。

  而現在,她不能不考慮換個地方了。

  當她在躊躇瞻顧時,秦有守先做了提議:「李小姐,我請你去喝一點冷飲,好不好?」

  看來只有這樣辦,她點點頭,把借來的書去還了,跟著他一起離開圖書館。

  他們沿著新生南路,一直走了下去,彼此還有些陌生,而且是走在路上,所以都沒有說話。走到仁愛路口,秦有守又提議,搭零南路到台大附近,那裡有許多清靜的冰果店,可以久坐細談。

  李幼文還有些躊躇,台大是秦飛一個主要的偵察目標,可能會有「弟兄」在那裡,但轉念一想,不是跟章敬康在一起,也沒有多大的關係,便點點頭表示同意。

  車子走到半路,李幼文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,她說:「你帶我去參觀參觀你們的學校,可以嗎?」

  「當然可以,而且很歡迎。」

  說是參觀,實際上她是要找個「安全地帶」。從被稱為「情人路」的新生南路三段,進入台大的側門以後,她只往冷僻的地方走去,找到一處人少的地點,站住了。

  秦有守已瞭解她的用意,同時急於想知道她究竟要說些什麼,便說:「李小姐,我們就在這裡坐一下吧!」

  兩人坐在一棵大王椰旁的草地上,看來像一對情侶。李幼文一向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勁兒,而此刻卻有些忸怩。在大學的校園裡,那些夾著厚厚的西書,與她年齡相仿佛的女孩子,無形中都構成一種壓力,使她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,並且對章敬康也有一種以前所未想到過的看法,她覺得章敬康跟她之間有著一段很長的距離,她應該尊重他的學識,在情感上做更明智的處理。

  這使她把此來與秦有守相晤,要說些什麼話的決心加強了。

  「秦先生,我跟敬康認識的經過,你大概已聽敬康說過了吧?」她說。

  「是的。」秦有守回答說,「不過,我並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所有的經過都告訴了我。」

  「他是不是跟你談到過,有個姓秦的曾跟他發生衝突?」

  「沒有啊!」秦有守驚訝地問道,「這姓秦的是什麼人?」

  李幼文難於作答,微現窘態地說:「秦先生,你可以想像得到,那是怎麼樣的一個人。」

  這一說,秦有守明白了,但他不能想像章敬康那樣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,會跟太保發生衝突。

  「他們是怎樣衝突起來的?」

  「姓秦的干涉我的自由,敬康不服氣,兩個人打了一架。」

  干涉自由就是妨害自由,刑法上的罪名可大可小,但是這跟章敬康不相干,如果他貿然去打抱不平,在法律上是要吃虧的。「是怎麼樣地干涉自由?」他問,「跟敬康有關係沒有?」

  「事實上是干涉敬康的自由,秦飛不准敬康跟我往來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秦飛是你什麼人?」秦有守毫不考慮地問,話說出口才覺得太冒失了一點。

  果然,李幼文感到極其為難,羞紅了臉,說不出話來。這給了秦有守一個極深刻的印象,他總以為那些太妹們,老臉皮厚,不知羞恥為何物。現在看來,倒也不儘然,像李幼文,一樣也有少女的嬌羞。

  自然,這一份羞澀,也說明了一切,他不需要等她回答,趕緊又說:「李小姐,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。」他隨又關心著章敬康,問道,「打那一架,自然是章敬康吃了虧?」

  「吃虧倒沒有吃虧,秦飛也挨了他好幾下。」

  這對秦有守又是件無法想像的事,章敬康不但跟太保打了架,而且還像是棋逢敵手,這很難得。因此,他臉上流露出了笑容。

  李幼文卻誤會了,以為他對他們打架這件事,覺得幼稚可笑,便皺眉說:「現在的問題還沒有解決!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秦先生,你知道的,像秦飛這樣的人,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。」

  「他要幹什麼?」秦有守大聲地問,「難道還能殺人?」

  「可能的。」李幼文低著頭,輕輕地回答說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