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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暫時算是搪塞了過去,但問題還是沒有解決。李幼文跟秦有守第一次見面分別時,原約好由女方寫信給他,她不來信,就無法去找她。「怎麼辦呢?」秦有儀皺著眉頭問。

  「叫我們有什麼辦法?只好等一等再說。」

  「那怎麼能等?」秦有儀大不以為然,「蔡先生要問起來,說我們連當事人的名字都還說不出來,豈不要動疑心?夜長夢多,一定會把好好的事給搞壞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只有一個辦法,還是由我們來替她想一個名字。」

  「也只好這樣。如果李幼文不同意我們替她改的名字,那就不要那封介紹信好了。不過,」秦有儀自己又說,「只要她真的是為敬康著想,這一切都沒有關係的。」

  「嗯。」秦有守點點頭,「我想她也不會表示不滿的,不過在我們好像太冒昧了些。我想,替她改的名字,也不要太離譜,把她的『幼文』兩個字倒過來,另外換上兩個音同字不同的字,蔡先生一定不會發覺。」

  「我同意。」

  於是,兄妹倆翻字典找了半天,選定「紋羽」兩個字,作為李幼文新的名字,隨即打了電話給王小姐。第二天就收到了介紹信。

  信是有了,卻無處去投送,因而形成了秦家兄妹心理上的一種負擔。又過了兩天,居然收到了李幼文的信,約秦有守仍舊在台大校園見面,想問問他勸導章敬康的結果。

  「好了!」秦有守很高興地說,「這次你無論如何可以去了。而且,我希望也像那天去見蔡先生一樣,由你做主要發言人,我來補充。」

  「好的。」秦有儀當仁不讓地答應下來。

  到了約定的時間和地點,三個人見了面。秦有守先作了介紹,秦有儀顯得很親熱,李幼文卻仍有些羞澀,似乎自慚智識程度不夠,不敢接近的樣子。

  「李小姐!」秦有守開始談入正題,「關於章敬康的問題,我們想到了一個很特別的辦法,這個辦法可能對你有好處。是我妹妹設計的,讓她來說。」

  「我希望你能夠先瞭解。」秦有儀把一隻手放在李幼文膝蓋上,接口說道,「我們對你的印象都很好。而且敬康的朋友,也就是我們的朋友,所以我們決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來。」

  「謝謝你!」李幼文用充滿了欣慰的眼神,看著秦家兄妹。

  「我們都相信你的誠意——你確是為敬康著想。但是,你當然也知道,問題很不容易解決。如果容易解決,你就不需要來找我們了。是不是?」

  「是的。」李幼文深深點頭。

  「你提出的條件很難做到,最難的是不能把秦飛的情形告訴他。可是除此以外,我們的任何勸告,都不會發生作用。你想是不是呢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因此,為了解決問題,不能不要求你合作。我們不知道你肯不肯為了敬康,做有限度的犧牲。」

  「只要我辦得到,任何犧牲都可以。」李幼文慨然應允說。

  「那好極了!」秦有守讚賞了一句。

  「你一定辦得到的。」秦有儀說,「我們徹底研究過了,叫敬康不來找你,是辦不到的。但是,有一點可以辦得到,讓敬康找不到你!」

  「秦小姐,你的意思是要我搬家?」

  「這也是個辦法,但不夠好。大家都在臺北,遲早總有遇到的時候。最好的辦法,是你根本不在臺北……」

  「我懂了。」李幼文說,「但是——」

  「當然,你離開臺北,應該有一個很好的安排。我們替你找到了一份工作。」

  「是在高雄,中華食品工業公司。」秦有守補充說,並且把那封介紹信取了出來。

  這太突兀!李幼文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離開臺北,而且有一個工作,便遲疑地拆開信來看。

  信寫得很簡單,措辭亦並不切實,好像只是一封敷衍請托者、泛泛的介紹信。但看到寫信者的具名,李幼文才知道這封信的價值。

  「這位蔡先生,不就是幫助我母親進療養院的那位銀行家?」她問。

  「就是他。」

  「這李紋羽是我?」她又問。

  「這就是我們需要向你特別解釋的地方。」秦有儀說,「為了不讓敬康知道你的去處,首先就必須瞞住蔡先生,他是知道你的名字的,並且知道你是敬康的小學同學。如果把你的本名告訴他,他會跟敬康去談,這一來紙老虎就要戳穿了。所以我們不得不替你改個名字。本想等你來信見了面,徵求你自己的意思,又怕夜長夢多,發生變化,所以我們擅自作了主張。」

  接著,秦有守又把當天蔡先生接到高雄長途電話,順便向孫海明推薦李幼文的經過,說了一遍。

  「為你的名字我們也很花了些工夫,又要聲音近似,又要能瞞得住蔡先生,所以我們把你的『幼文』兩個字倒過來,另換兩個音同義異的字。並且字面還要避免俗氣,選來選去選了這兩個字,不知道你滿意不滿意?不過,不管你是否滿意,我們這樣不經你同意就做了,實在很抱歉!」

  「秦小姐,秦先生,你們千萬不要這樣說!我……」李幼文緊鎖著雙眉,暗恨自己,沒有辦法把她心裡的意思用適當的語句表達,以至於顯得相當痛苦。

  可是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,秦有儀也不必說什麼話,只伸出友好的手,跟她緊緊地握著。

  李幼文的臉色很難看。她有種感激涕零的感覺,可是她從沒有流眼淚的習慣,一切複雜沉重的感情,都毫不掩飾地堆積在臉上——在不相干的人看來,是可怕而難以索解的。

  「閒話少說。」秦有守指向問題的核心,「李小姐對於我們的計劃,是不是願意接受?請你很坦白地說。」

  「當然願意。」在這一句斬釘截鐵的答語之下,卻忽然有了個遲疑的尾巴,「不過——」

  「不過什麼呢?」秦有儀說。

  「有什麼困難,請儘量說出來,讓我們來替你設法解決。」秦有守說。

  她有兩點困難:第一,怕秦飛會阻撓她;第二,要把家搬到高雄,得需要一筆錢。

  但這兩個困難,都是難以開口。對於第一點,羞於出口,而且亦非秦家兄妹所能解決;第二點錢的問題,對尚在求學的大學生來說所感到的困難,比她更甚,說出來只有增加他們的煩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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