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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講完追蹤經過,陶通判對池大老爺說:「直到那時候我才相信,老大哥的判斷一點不錯;那一案跟邵某人有極大的關係。抱歉的是,我有辱尊命;不過,我可以保他,一定到案。」

  事到如今,徒然怨責,無補實際,反而傷了朋友的感情;池大老爺唯有報以苦笑。

  案子當然壓下來了。只是他暗中還很用心;知道刑房書辦不甚可靠;只命小福加意尋訪地道的木匠,和那假冒招贅女婿投水的人。小福不是本地人,形蹤又不能太顯豁;自然枉費心力,曠日無功。

 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,鄉試終了,並已發榜;邵定侯榜上無名。池大老爺便將陶通判請了來,催他去找邵定侯來到案。

  這是陶通判義不容辭的事,滿口應諾,當時在池大老爺那裏寫了一封極其切實的信,交驛站專遞邵定侯在杭州的旅寓。陶通判並且表示,如果邵定侯遷延不至,他親自到杭州去辦交涉,非要將此人弄來歸案不可。

  三天過去,邵定侯有了回信,說是十天以內,必回紹興。而與此同時,浙江藩司衙門有一通「札子」,下到山陰縣,說有緊要公事商談,召喚縣令進省,越快越好。

  池大老爺頗為疑惑,不知是何緊要公事?唯有匆匆收拾行李,將印把子交了給「二老爺」護理,帶著小福趕緊上省。

  一到就投手本稟見,藩司延請入內,見面便拱手道賀:「恭喜,恭喜!」

  池大老爺急忙請安還禮:「不敢當!」站起身來問道:「請大人明示,喜從何來?」

  「我給你看一封公文,你就知道了。」

  鈐著紫泥大印的公文,是巡撫晏端書下給藩司的,說接到兩江總督何桂清的咨文,奏調山陰縣知縣池某赴江蘇聽候差遣。現在軍務倥傯,需人甚亟,除具摺出奏以外,請先飭池某人即日赴滬,到蘇松太道薛煥那裏報到。

  照用人的規矩,地方大吏除了不准奏調兼講官或在內廷、可以專摺言事的翰林以外,其餘道員以下的外官、五品以下的京官,都可以奏請調用。尤其是軍興期間,格外方便;而況兩江總督雖與浙江巡撫並無統屬關係,但何桂清正是聖眷優隆的時候,不能不加尊重,所以晏端書接到咨文,立即交給藩司處理。

  這未免突兀;池大老爺問道:「何制軍素無淵源,何以有此一舉?卑職倒費猜疑了。」

  「怎麼?」藩司詫異地問:「老兄事前竟無所聞?」

  「一點不知道。」

  「這就奇了。」藩司眨著眼說:「據我所知,是預備派你當軍裝局的委員,這是個肥缺;跟洋人買槍炮子藥,起碼一個九五扣。這個日進斗金的差使,我只當是老兄自己謀幹而來的。」

  「不是,決不是!」池大老爺極力分辯,「做夢也沒有想到有這回事。」

  「那真成了怪事!」藩司想了一下說道,「閒話且丟開。老兄也不必回縣了;我派人署理。如果稍為有點虧空,我叫後任替你彌補就是。」

  如此相待,不能不令人感激,池大老爺又請個安:「大人栽培之恩,真正不曉得如何報答了?不過這事出得奇怪,容卑職先去打聽一下;明日再來稟見,此刻還求大人先不要『掛牌』了。」

  「也好,明天我等你的回話。」

  池大老爺已經疑心到邵定侯出的花樣;辭出藩司衙門立刻去看一個朋友,也是候補知縣,外號「路路通」,人頭極熟,消息極靈,託他打聽其事。

  第二天就將詳細情形都打聽到了;「路路通」說:「老兄,有人仇將恩報,託了一個大有力量的人,替你謀到了這麼一個好差使。一個人要走起運來,真是意想不到。」

  這個「仇將思報」的人,自然是邵定侯,目的是讓池大老爺「另有高就」;心甘情願離開山陰縣,就不能再管這件案子。

  ***

  「哪曉得池大老爺橛脾氣,寧願不要發財,不願受氣。」趙正濤說:「當時他跟藩司去說,要告病開缺。藩司莫名其妙,世界上有這樣的傻瓜,運氣來了往外推,哪裏有這樣的道理?池大老爺只是勸不聽;問到緣故,他說了實話:他自己覺得輸在邵定侯手裏,灰心了!」

  「後來呢?」小張問說。

  「後來真的辭官不做了。他說:做贓官他不肯;做清官要受氣。官場裏他算看透了,還是不做最好。」

  「不做做啥?依舊做『郎中』?」小張問道:「他人在哪裏?」

  一言未畢,只見孫祥太走了進來;這一下,使得小張和劉不才不約而同地警覺:此來所為何事?貪聽趙正濤談池大老爺的故事,連參香堂這樁大事都忘掉了。

  兩人站起來正要動問,孫祥太卻搶先開了口,「正濤!」他手一指,「你先替我給兩位長輩磕頭。」

  這話未免突兀,兩個人都想攔住了先問明究竟;哪知趙正濤奉命唯謹,而且手腳俐落,已經爬下地去磕了一個響頭。

  劉不才首先避開不受;小張則一把拉起趙正濤,看看他師父問道:「老孫,你先說個道理看!為啥叫他磕頭?」

  「叫他磕頭是替我賠罪。本來應該我自己,料想諒兩位一定不肯,所以叫他磕了再說。千言併一句:是我不對。」說著,孫祥太拱手作了個揖。

  劉、張二人面面相覷,都猜到了是怎麼回事,未免大失望。僵持了一會,終是由小張開口動問:「香堂開過了?」

  「是。」孫祥太歉然答道:「沒有來招呼兩位,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。一時也無從說起;我唯有認打認罰,聽兩位吩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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