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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這一說,李靖和張出塵都笑了。

  虯髯客乾了最後一口酒,摸摸肚子說:「我可吃飽了。你們都飽了沒有?」

  「也都飽了。」

  「我有個伙計,可還沒有吃呢。」

  「誰?」張出塵急忙問道,「怎麼不請一起來吃?」

  虯髯客微笑不答,拿起那把小刀,把剩下的羊肉和乾糧亂切一氣,倒在瓦罐裏,然後把小刀遞了給張出塵,「一妹,你留著這把刀玩兒!」他說。

  張出塵高興得很:「謝……」

  一個字剛出口,虯髯客大聲打斷她的話:「別又跟我說『謝謝三哥!』我都聽膩了!」

  張出塵大笑,花枝亂顫般,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;這給李靖留下了一個極深刻的印象,他發現就這一頓飯的時間,她跟虯髯客已真的建立了同胞兄妹樣的感情。

  「你們也去看看我的伙計!」虯髯客提起那個瓦罐說。

  他們一起跟著他走,一走走到店後馬槽;才明白他口中的「夥計」就是那頭壯健的黑衛。

  這時,李靖和張出塵對那頭驢的觀感都大大地改變了,「對不起!」她撫著牠的那一身黑緞子樣的毛片,天真地笑道:「我跟藥師,都罵過你『畜生』,你別生氣。」

  說完,她從虯髯客手中接過瓦罐,親自為黑衛餵食。等牠吃完,虯髯客已取了他的酒葫蘆來,牽驢出槽,準備離去。

  「三哥!」張出塵依依不捨地問道,「你怎麼要走了?」

  「既到河東,有件小事,不可不了。你們倆等著我!」

  這一等等到晚上,還不見虯髯客回來。說是料理一件小事,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功夫,李靖心裏有些嘀咕,張出塵自然更不放心,但彼此都不肯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。

  二更將盡,聽得房門上剝啄兩下,李靖開了門,虯髯客一閃而入,臉上微現疲憊之色,放下手裏的革囊,解開披風,胸前一大塊血跡。

  「三哥!」張出塵失聲驚呼,「你不是受傷了吧?」

  「不是我的血。」

  「誰的?」李靖問。

  「說來話長。」虯髯客停了一下,「藥師,我且問你,有這麼一個人,負我已有十年之久,一直想得而甘心,今天讓我找到了;誰知道這人竟是個孝子。你說我該怎麼辦?」

  「自然不咎既往。」

  「可是,此人又為害一方。」

  「一路哭,不如一家哭。殺!」

  虯髯客默然,好久才悵惘地說:「看來我不如你有決斷。」

  「他祗是為人設謀,才有決斷;輪到他自己的事就糊塗了。」張出塵又說,「三哥,你怎麼處置你的仇家?」

  「我?」虯髯客指著那革囊說,「我花錢買了他一隻手。」

  原來那革囊裏是一隻斷手!張出塵有些害怕,身子不由得往李靖這面躲了過去。

  「一妹!」虯髯客微感歉然地說:「不是我故意惹你討厭,我要磨鍊磨鍊你的膽氣;將來咱們在一起,少不得有殺人流血的時候,你要見慣了才不怕!」

  這話什麼意思?難道自己所視如胞兄的「三哥」,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盜?她心裏好不疑惑;而且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得勁。

  李靖卻是平靜的,他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,祗追問著:「三哥,怎麼叫『花錢買了他一隻手?』」

  「那人是個刀筆吏,我砍下了他一隻右手,叫他不能再顛倒黑白……」

  「可又怕他絕了生計,」李靖插嘴說,「給他丟下一筆錢?」

  「不錯。藥師,你以為我做得如何?」

  李靖深深點頭。虯髯客粗中有細,情理兼顧,倒不是魯莽的武夫;相形之下,反顯得自己脫口言「殺」是太輕率了。

  由於這層了解,他對虯髯客在感恩之外,另有一份由衷的敬愛和信心;所以第二天一早動身,他根本不問目的地何在?祗隨著他往南折回,從茅津渡過黃河,又到了關洛道上。

  「這可又到了楊素管得著的地方了!」一上岸,虯髯客就說:「怕倒不怕他,不過咱們要辦喜事,該順順利利的,別惹麻煩。」

  李靖和張出塵自然也深具戒心,特別是在看到了懸賞捉拿李靖的告白以後——告白上指控他的罪名是:「竊盜相府機密。」

  簇新的紙,黑亮的墨,那張告白剛貼上去不久,所以圍著看的人很多——李靖和張出塵也在其中;有人在打量他,看看人又看看告白上畫的像。她的心提到了喉嚨口,手裏濕漉漉地捏一把汗,惟恐他被認了出來。

  李靖卻鎮靜得很,他故意舉起右手,裝作不經意地撫摸著左頰,這樣遮蔽了鼻子以下的部分,便不容易為人認出真相。

  「啊?就是這個人!」忽然有人失聲驚呼。

  張出塵猝不及防,嚇一大跳,轉臉去看,有個儒士裝束的人,手擎一個上寫「相天下士」的布招,正皺眉頓足地嗟嘆不絕。

  「怎麼!」有人問他,「你認識這個逃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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