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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他的話未,黃景義又搶了過來,雙手亂搖著說:「別提昨天,提起來更叫人慚愧。老實說,我希望你們知道,追隨各位之後,實是出於自願;不要把昨天的一切,相提並論。如果各位相信我,放我到洛陽去一趟,我可以幫李密很大一個忙。」接著,說出他的打算。

  這一說,等於給作主人的出了一個絕大的難題,「擒虎容易縱虎難」,放他出去,不知道會出甚麼事?就算他的話不假,但無意間洩漏行蹤,也會破壞了李靖的計劃。

  這事情關係太大了,不能不作考慮;但又未便太遲疑,顯得不信任他似地,也很不妥。因此,張出塵非常為難。

  一急,急出了個主意,「好極了!」她滿臉堆歡地說,「既然這樣,請你稍為耽擱兩天,等我們替你引見一個人,商量停當再動手。」

  接著,她談到虯髯客。把他的身份,以及在洛陽前線負實際指揮的責任的情形,都說了給黃景義聽。

  「那也好。」黃景義祇能聽從;心裏卻又想到了他的在澠池的眷屬,卻苦於說不出口。

  「黃參軍,」張出塵看出來有些不對,「你好像還有話要說?」

  「是的。」黃景義趁機吐露心事:「我的家小還在繩池——」

  「想把他們接出來?」張出塵馬上接口說,「那容易,我叫人替你去辦。」

  第二天,老陳就派了得力的人,到澠池秘密去接黃景義的家眷。此外,他的那些部屬中有家的,附帶也都送了安家的費用。這一下,那些「客人」都能安安心心地住下來,參加義軍的工作了。

  而張出塵卻是盼望潼關的消息,一顆心彷彿懸在半空裏,日夜不安。

  「怎麼沒有消息?」她問柳四。

  「沒有消息是好事。」柳四回答她說:「那表示一路平平安安,照原計劃在進行。如果這時有消息,不會是好消息——好消息還早,起碼還得有三、四天。」

  這一說,張出塵稍為安心了些。但到了第四天,該有消息來的日子,卻沒有消息。這使得她又焦急了。

  消息所以遲遲未到,是由於孫道士一行,在途中遭遇了很壞的天氣,一陣大雨,狹狹的函谷道,簡直成了一條河流。白茫茫的雨絲,織成一道隔絕視線的簾幕,二十幾個人,淋得內衣都已溼透,卻是找不到一處地方可以躲雨。

  偏偏檻車又陷在車轍裏,孫道士下馬親自把李靖放了出來,減輕檻車的重量,合力把它抬了起來,放在路邊,大家聚在一起,讓雨絲沒頭沒臉地淋著,一籌莫展。

  「我還是到車裏去吧!讓過路的人發現了不好。」李靖說。

  「怕甚麼?這時候那還有過路的人?再說,國法不外乎人情,這麼大的雨,就算是個欽命要犯,也得放出來想辦法躲雨。」

  既然如此,李靖又在無形中恢復了領導的地位;如何躲雨,該他第一個想辦法,「你把馬給我!」他對孫道士說,「我到前面去探探路,看有甚麼地方能避一避?」

  「你可小心了,路不好走,當心從馬上摔下來摔傷了,這時候這地方,可是個太大的麻煩!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李靖扳鞍上馬,從孫道士手裏接過雨帽,戴在頭上,兩腿微叩馬腹,衝開雨簾,不徐不疾地跑了下去。

  走了兩三里路,雨勢漸小,但不管他內心如何焦急,可以躲雨的地方卻始終未能找到;李靖心想,走得太遠,怕孫道士會著急,而且看樣子再走下去,也不見得會有發現,那還不如回頭,趁雨勢已滅,就地想辦法還好些。

  於是他圈馬轉身,加上一鞭,比來的時候跑得快些。然而他的雙眼還在搜索;馬蹄過處,約看到了樣甚麼異樣的東西;走了一段路,陡然想起那是個躲躲閃閃,潛行在崖壁之間的人。

  李靖疑慮大起,毫不遲延地又圈馬過來,一抖韁繩,攆了上去。果然,前面有個人在走。

  「站住!」他大喊。

  不喊還好,一喊那人跑得更快,而且沿著斜坡,爬了上去;李靖抬頭一看,真個喜心翻倒——崖壁上一個黑忽忽的大山洞,剛才來回兩趟,竟未發現!

  「喂,喂!」他的語氣改變了,「那位老哥等一等,我有話問你。」

  那人頭也不回,祗努力往上爬,從方向看,他的目標也是那山洞。這是個甚麼人呢?李靖越發懷疑了,荒山野外,不可能以這山洞為家;如是獵戶樵子,偶然遇雨,知道這山洞可以躲避,那也是極平常的事,何以行跡如此詭秘,逃避唯恐不及?

  本來,他找到了這個山洞,喜出望外,對這個意外邂逅的路人,已將等閒放過。而此刻,他驚覺到自己的真相決不可洩漏,便把捉這個人當作第一件大事。祗是手頭寸鐵未帶,祗有赤手空拳追了上去。

  於是,他一跳下馬,不顧山路濘滑,奮勇追趕。那個人的身手非常矯捷,而李靖在檻車中盤著腿坐了好幾天,肌肉已欠靈活,加以剛才騎著馬在雨中來回奔馳,不免力乏,所以越追距離拉得越遠,幾乎都看不見了。

  然而頭腦畢竟是李靖高人一等,他先認定了那個山洞,料定那人必定會回來的,守株待兔是個唯一可行的辦法。

  於是,他檢了塊小石子,看準了,往馬屁股上用力擲去;馬一護疼,立即撤開四蹄往歸路飛奔。他這樣做是一舉兩得的,一方面那人以為他已離去;一方面,空馬回去等於報信,孫道士見了,一定以為他遭遇了意外,將會立刻趕來會合。

  轉眼間,那匹馬已跑得無影無蹤。李靖先四週打量一下,看清了沒有人。便躡起足,挑那凸出而不易留下腳印的石塊,作為立足之處,連跑帶跳,進了山洞。

  山洞很大,也很乾燥,他先小心地檢查了一遍,有陳舊的作為臥褥用的乾草,也有石瑰搭成的行灶,他伸出手指,拈起灰白色的燼餘,到亮處仔細看了一下,斷定那是新灰,不是上午就是昨晚留下來的。

  這證明了不久以前,還有人在這裏住過;那個人可能就是他正在獵逐的那個目標。天色將晚,前面要另找一個這樣舒服的山洞,怕不容易;所以那個人多半仍舊要回來的。這樣想著,他的信心和耐心都增加了,守在山洞入口的暗處,靜等那人自投羅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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