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風塵三俠 | 上頁 下頁 |
| 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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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頭一看,虯髯客和劉文靜都已出帳。「三哥!」李世民拱一拱手說:「請你在此坐鎮,我們去看看。」說完,向劉文靜招一招手,從衛士手裏搶過馬來,兩人一躍上騎,飛奔而去。 這時各營都已加強戒備,有那專門負責營地勤務的軍官,率領著一隊帶了繩索、鉤鍬的士兵,沒命狂奔,趕去救火。 另外有兩隊士兵,自小河邊列隊延伸,直到火場;手中極快地傳遞著盛了水的木桶。劉文靜抬頭一看,突然勒住了馬,叫道:「大都督,火勢不礙了,你請回去吧!」 由於相隔已近,騰空的烈燄已看得相當清楚,橘黃色的火舌為黑煙簇湧著,滾滾不絕;幸好那是一座獨立的營帳,四周有足夠的空地緩衝火勢,料無燎原之虞,李世民算是放心了。但既已 到此,沒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,所以搖一搖頭,又揮一揮手,隨即一叩馬腹,依舊往火場中跑了下去。 劉文靜緊跟在後,跑不多遠,祗聽唏里花拉一片亂糟糟的聲音,火燄迅即減弱,卻躥起更多的黑煙和灰沙——那座營帳,被拉倒了;壓小了火勢,但一陣陣灼熱的風撲過來,迫得人要倒退;兩匹馬不約而同地唏律律一聲長嘶,直立了起來。李世民和劉文靜都下了馬,避到上風的地方,視察救火的工作。 士兵們看見「大都督」一到,越發鼓足了勁道,潑水的潑水,撲救的撲救,不一會,火場中便祗剩下一團團的白汽和遍地的水漬了。 於是,李世民問道:「怎麼起的火?」 「回頭再調查。」劉文靜答道:「沒事了,你請回。」 就這時,有女人的嗓子,尖聲叫道:「是我放的火!李世民你別走!」 「誰?」李世民詫異地問。 劉文靜萬分尷尬,一時竟答不出話來。李世民突然意會:「是張出塵?」他問。 果然是張出塵。她正在一小群衛士的監視圈中突圍,「不准攔她!」見機的劉文靜,大聲喝阻衛士。 張出塵出現了,她穿著男裝,卻披散了一頭長髮,臉上一塊黑,一塊白,加上淋漓的汗水,顯得狼狽極了。 「李世民!」憤怒的張出塵,手舉一把柄上滿鑲珠寶的雪亮小刀,指著劉文靜問:「你的部下,到底算是義軍,還是土匪?」 一句話,讓李世民把整個情況都弄清楚了。他記得劉文靜渡河回來以後,是這樣報告的:虯髯客已從洛陽趕了回來,將領兵西進,打通函谷道。為了避免衝突,他依照指示,全師撤退,但曾寫了一封信,交給半途截獲的,虯髯客派赴潼關的使者,託他轉交李靖;信中說明委曲求全的苦心,希望李靖能在三天以內,提出合作的辦法。 當時,李世民還頗稱許他持重而識大體。誰知道他暗地裏做下這麼件不光明的事,壞了河東義軍的名聲,以致於讓張出塵罵得如此不堪,這太不可原諒了。 然而,眼前不是指責劉文靜的時候,他祗搶步上前,一揖到地,「嫂子!」他說:「一切都是我的不是。先請到前面休息,容我陪罪。」 「你不知道劉文靜幹的好事?」 李世民遲疑了一下,劉文靜搶出來答話:「他不知道。出塵夫人,妳罵我好了。」 「哼,我還敢罵你?」張出塵冷笑一聲,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看,祗對李世民說道:「我相信你大概也不知道。你的部下,把我軟禁在這裏,一個要緊人見不到,一句要緊話不能說;沒有法子,我祗好放把火,把你引了來。燒掉你的東西,我以後叫藥師賠你……」 「笑話,笑話!」李世民趕緊陪著笑說。 「那麼,我問你一句話,你現在預備拿我怎麼辦?」 「自然是護送妳到潼關。立刻就送。」又是劉文靜搶著回答。 張出塵理都不理他,依舊望著李世民等待答覆。 「嫂子,」李世民說:「請妳吩咐!」 「讓我走!現在就走!」 「這不行!」 「怎麼?」張出塵勃然變色,剛平息的怒氣,一下子又都湧了上來。 「嫂子,妳聽我說,」李世民的聲音,瀟灑而溫柔,「妳怕是誤會了。我怎麼敢不放妳走?祗是,嫂子,妳這一副狼狽樣子,怎麼上路?到了潼關,讓藥師看著,不知路上吃了多少辛苦,不心疼嗎?」 原來是一番好意,倒錯怪他了,「那麼,」她的神色和緩了,「你說怎麼辦?」 「軍中一切不便——我姊姊跟著家父在一起,如果她也在這裏就好了。這樣,」李世民定神想了一下說:「我們一路來,軍民關係搞得很不壞;臨汾很有幾個熟人,我派人把妳送去,要梳妝、要衣服都方便。回頭再請到我那裏,備一杯水酒,替妳陪罪。」 張出塵雖然伉爽,到底也是女人;是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,所以李世民的話,在她十分中聽。而且她天性愛潔,這麼熱的天,好幾天沒有能痛痛快快洗個澡,也真難受,這樣一想,自更欣然樂從了。 「不過,陪罪之說,免了吧!話說開了就算了,」她說,「找個地方息一息,我就走。」 「不,不!嫂子,」李世民極懇切地說:「未能替妳接風,至少該替妳餞個行,聊表微意。吃完了,我馬上派人護送妳到潼關,這樣,將來跟藥師見了面,我做朋友的,也還有句話好交待。」 張出塵心想,危機已度過,也不爭在半天的功夫,從從容容,風風光光,讓李世民禮送到潼關,未始不是件佔身份,有面子的事。便點點頭表示同意。 「肇仁!」李世民轉臉以很威嚴的姿態對劉文靜說:「我把這件要緊差使交給你。你可好好伺候著,將功折罪。」 「是。」劉文靜答應一聲,轉過來向張出塵一揖:「文靜奉職無狀,一切請多包涵。見了藥師兄,還求妳替我瞞著點兒,給我留個將來見面的餘地。」 他們這樣一吹一唱,恭維得張出塵滿心舒暢,把幾天來擔驚害怕、鬱悶焦憂的委屈,一掃無餘。 於是,劉文靜親自送張出塵回城,請一家富戶的內眷代為招待,香湯沐浴,洗頭櫛髮,都由那家富戶的兒媳親手照料;最後換上女服,自然也由居停供給。 劉文靜一直由那家富戶陪著在前廳閒談;到日落時分,張出塵翩然出現,容光煥發,像換了個人似地,驟然一見,劉文靜竟有些認不得了。 「咱們走吧!」張出塵向劉文靜說了這一句,又回身跟送到中門的內眷,深深致謝,殷殷道別。 門口已準備了一輛雙馬拉的青幰車,把張出塵送到車上,劉文靜親自跨轅,由四匹引馬前導,出了西城,不遠就是營地,馬車直闖軍門,到中軍大帳停住。 搴帷下車,李世民已在帳前迎接,「請進去吧!」他說:「有位嘉賓,等妳好久了。」 「誰?」 「妳一見就知道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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