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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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伐突厥六路大軍共十八萬七千人,自遼西至朔方,旌旗相望,更鼓不絕,這番堂堂之陣,正正之旗,先已鎮懾了頡利。但李靖的收功,卻在出奇兵制勝,他越勾注山,出雁門關,由馬邑率三千精兵進屯惡陽嶺,趁在定襄的頡利與他部下還在議和議戰,大計未定的時候,夜襲定襄,大敗突厥,頡利退到了大漠邊緣的磧口。 這旗開得勝的好音。由專差星夜馳報長安,自宮廷至坊里,無不津津樂道。自然,最快樂的是張出塵,而且,她比李靖先一步蒙被恩寵。 李世民遣黃門侍郎召她入莒,一見面便稱她「代國夫人」;這表示李靖已因功封為「代國公」,她覺得獎勵太過,怕李靖難以為繼,所以代為辭謝。 「藥師的成就,前無古人。」李世民說:「漢朝李陵以五千步卒出擊匈奴,雖以力竭而降,還能夠書名竹帛;藥師祗用三千騎兵,直搗突厥的腹心,拿下他的老巢定襄,這戰果太輝煌了。多少年來的國恥,一朝盡雪,我還覺得這封典怕不足以酬謝藥師的功勞,妳不必替他再謙虛了。」 於是,張出塵依禮謝恩。退出宮後,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,在等候第二次捷報。 但是戰局卻趨於沉悶了,祗知道頡利退屯保鐵山,卻未見李靖乘勝追擊,令人困惑不安。不久,傳出消息,說頡利已派他的心腹大將執失思力到長安來晉謁皇帝,願意舉國投降,成為大唐的屬國。 這與過去的乞和不同,朝廷決定接納突厥的請求。於是頒發詔令:派定襄道行軍大總管李靖迎接頡利內附;並遣鴻臚寺卿唐儉、將軍安修仁持節撫慰突厥。 局勢澄清了,爭論也發生了,有人認為多年外患,這樣用政治手段來徹底解決,是再好不過的事,有人則以為先戰後和,不脫老套,那又何必勞師動眾?因此,斷定准突厥請和,是一大失策。 張出塵卻另有想法,她雖微憾於李靖未能掃穴犁庭,造成更為輝煌的戰果,但一戰成功,全師而回,實在也可說是十分理想的結果了,人貴知足,一想到這句話,她更是滿心歡悅地準備著迎候李靖奏凱歸來,暢敘離衷。 在燈下數著歸期,夜夜有興奮的不眠;二月初的天氣,料峭春寒,獨擁孤衾,更覺心潮起伏難平。忽然,侍兒來叩房門,說司閽在中門傳報:「有生客求見。」 「生客?」張出塵詫異了,「是誰?宮裏派來的嗎?」 「不是。」侍兒答道:「一位男客,不肯透露姓名;祗說夫人一見了,自然認得。」 「喔!」張出塵越發懷疑了,「那位男客是怎麼個樣子?」 「不知道。」侍兒又問:「要不,我傳司閽進來,請夫人當面問他。」 張出塵沉吟了一下說:「不必了。妳傳話出去,說我擋駕,請他明天上午來。」 侍兒退了出去。張出塵定一定神,忽然想到,怕是李靖從前線派來的密使,有要緊話要告訴她;擋駕不見,可能耽誤了正事。她倒有些懊悔了。 就這時,侍兒又在門外稟報:「啟夫人,來客說有定襄的消息,十分緊要。」 果然猜對了。張出塵答道:「在正廳接見。」接著又吩咐:「妳先進來!」 侍兒推門入內,她已下床;服侍她穿好衣服,略略理了妝,能見得客了,侍兒才到中門,傳話給司閽,請客人正廳相見。 廳上燃起明晃晃的巨燭,張出塵在光暈中悄然等候;祗聽得沉著的履聲,自遠而近,司閽引進一位客人,身軀不高,但極壯碩,臉被司閽遮擋著,看不清楚,但那走路的樣子,彷彿是個極熟的人。 張出塵意念一動,怦怦心跳;搶步迎了上去,那人已從司閽身後閃了出來,拉開遮在臉上的紫色面幕,叫道:「一妹!」 她不能相信那是真實的聲音,盡力眨了幾下眼,定睛疑真疑幻之中,迸出了兩個字:「三哥!」 「一妹!到底看見妳了!」 張出塵心頭像倒翻了一盞熱醋,然後又像嘗到了蜜汁,又酸又甜,說不出是淒楚,還是歡喜? 「三哥!」她怨懟地喊道:「我跟藥師想得你好苦!這十幾年,你到底到那裏去了?,」 「說來話長!」虯髯客看一看司閽,對張出塵說:「先告訴他們,別說破我的行跡。」 「喔!」這下提醒了張出塵,囑咐司閽:「召閤府的人來見三爺——三爺是我哥哥!」 「原來是三舅!」司閽先行了禮;然後擊雲板召集閤府僮僕侍兒,都來見了虯髯客。 他坦然不辭地受了禮。從寬大的衣袖中,取出一個小革囊,伸手掬出一把晶瑩圓潤的豆大明珠,作為賞賜——這舉動帶給下人們的是驚喜奇異,而在張出塵,卻被喚起了無限的親切感,她的三哥依然是那麼豪放慷慨,一點都沒有變。 於是,張出塵在下人們一片謝賞聲中,鄭重告誡,不得透露虯髯客的行藏。然後關照取窖中御賜的美酒來款待貴客。 在李靖的書齋中,搖曳的燭光下,張出塵仍有著夢寐樣的恍恍惚惚的感覺,她仔細看著虯髯客的飽經風霜的臉,嘆息著說:「三哥,你老了!」 「是嗎?」虯髯客摸著自己的臉;微笑中蘊含著說不盡的友愛:「妳還是我回憶中的樣子。」 「三哥,你到底在那裏?」張出塵迫不及待地傾瀉著她藏在心裏太久了的話:「貞觀元年——改元了,你知道不知道?世民做皇帝了;那年正好是你十年之約到期,我跟藥師說你一定會來。可是,三哥,你太叫我們失望了。我們派人到東南去找過你好幾次,一點消息都沒有。我在想,你知道我們去找你,一定會露面,除非你不知道,你是不是出海去了?是的,一定是的,看你那一囊珍珠,就知道了;可是,三哥,你是在南海嗎?」 「雖不中,不遠矣!我在東南海外,有個小小的局面……」 「那是甚麼地方?」張出塵搶著發問。 虯髯客大大喝了口酒,「一妹,」他笑道:「妳也得容我慢慢說嘛!」 張出塵也笑了,「我恨不得你生十張口,把這十幾年的情形,一起告訴我。」她說。 「妳別忙!怕還要讓妳納悶幾天,等我去了定襄回來,才能有功夫跟妳細談。」 「怎麼?」張出塵忽然想到了,「剛才你告訴門上,說有定襄的消息,這會又說要到定襄去,究竟是怎麼回事?鬧得我都糊塗了!」 「要說有定襄的消息,妳才會深夜接見沒有名姓的生客。」虯髯客說:「定襄也確有消息,祗怕祗有我一個人知道!——藥師可慮!」 「『藥師可慮?』」張出塵驚疑不止,「三哥,你得了甚麼消息?你在東南海外,怎會知道北方的突厥?難道你早就回來了,去過塞外?」 對這一連串的疑問,虯髯客沒有辦法一一作答,祗說:「突厥的習性和頡利的狡猾,我是知之有素的。乞降須防其有詐,一朝反噬,藥師措手不及,豈不可慮?」 「是呀!」張出塵又問:「這是三哥的推測?」 「雖是推測,也有證據。」虯髯客接著又說:「我從頡利的專使執失思力那裏探出一些消息,他們確是這麼打算。」 「那怎麼辦呢?」張出塵失聲叫道,「該儘快讓藥師知道,才好防備。可是,他奉派迎接頡利,怕已離開定襄到保鐵山去了,無論如何趕他不及,這可怎麼好呢?」 「一妹!」虯髯客說:「有我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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