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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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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也差不多是日正當中的時分了,移船泊岸,吩咐船家在埠頭等候;美娘上岸認路,回想起那天的情形,依稀還記得走來的途徑,走了有一頓飯的辰光,終於找到了。 「就是這裏!」美娘指著一株栗樹說:「我清清楚楚記得。」 「只怕秦小官倒記不得!還在那裏瞎尋瞎摸。等我去接他。」 「不要去!」美娘說道,「回頭他不曾來,你倒又迷路了,豈不是駝子跌觔斗,兩頭落空。」 「包你不會落空!」說著,巧兒向前探路;走幾步回頭看一看,好記住往來途徑。 很快地尋到了大路,路邊正有一座涼亭,巧兒走得累了,坐下來一面歇腳;一面張望,由南向東看到北,眼睛一亮,喜心翻倒,顧不得喘息未定,趕過去大聲喊道:「秦小官,秦小官!」 秦朱重正在彷徨,因為由此往西,穿過一片林莽,方到湖邊;依稀記得當時由這裏循聲而往,只是記不起由何處穿林而入?這時發現巧兒,心頭跟她一樣喜不可言。 「怎的你一個人在這裏?」 「誰說一個人?隨我來!」巧兒笑道,「秦小官,你要是不來;我就輸了。」 「此話怎講?莫非跟誰賭了東道?」 「不是輸了東道;是輸了嘴。」巧兒又說:「秦小官,我透個消息給你,那支玉笛,你須有交代。」 「原是!」秦朱重答說:「若說無可交代,我也不敢來了。」 聽得這話,巧兒也放心;專心一致地認路引領;秦朱重也是低著頭,只看著她的腳步。只看她忽然停住;抬頭望時,豁然開朗,水邊柳下,有一條窈窕背影,一望便知是美娘。 「小娘子!」巧兒喊道:「來了,來了!」 美娘緩緩轉過身來,有意放出矜持的臉色,靜靜地等秦朱重來開口。 「美娘,」他的表情也很平靜,「多日不見,聽說你搬在山上住?」 「是的。」美娘答說,「不過又搬回去了。」 聽她聲音冷冷地,臉上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;巧兒未免不安,急忙說道:「小娘子,先覓個地方,坐下來慢慢談。」 一片雜草,那裏有個坐處?秦朱重想了一下,有了主意;背轉身去,將一件簇新的海青脫了下來,雙手一抖,鋪在地上,抬眼說道:「這不就好坐了?」 美娘卻無表示,因為六尺長的一件海青,如容兩個人坐,便手靠手、肩並肩了。此時還不願如此親密,是故躊躇。 「小娘子坐啊!」 「你也不懂事!」美娘借此發話,「莫非一個坐、一個站。」 這就等於明說了,不願與人並坐;秦朱重倒也不以為忤,復又卸了一條汗巾,摺了置在地上,自己先就坐了下來。 見此光景,巧兒知道和好有望了,見機避開為是:「小娘子,」她說,「我先回船上去等。」轉臉又向秦朱重使個眼色,「秦小官,儘自慢慢談好了。」說罷,掉頭而去。 「我且問你——」 「美娘!」秦朱重打斷她的話,「先請坐了再說。」 美娘便盤腿而坐,用裙帽蓋住腳面;方始抬頭說道,「你可聽說過『受人之託,忠人之事』這句話?」 「這個道理我懂!」秦朱重答說,「我不是那種人;想來你總也看得出來。」 「哼!」美娘冷笑,「我倒看不出。如果看出來,也不敢來託你了。」 「美娘,想是為那支玉笛見怪?」 「不是見怪,只是奇怪;媽媽又不曾跟你要,何用你去獻寶?」 秦朱重點點頭卻不作聲;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,只見他雙眼不住眨動,看樣子是有一番深長的盤算。 「說啊!『有理堂前打太公』,儘管說!」 「美娘,我有一句心裏的話要與你說;你願也罷,不願也罷,只望也是心裏的話,不要騙我!」 「我騙你做什麼?」 「既如此,我就說。美娘,我聘你做元配髮妻。我沒有多少聘金,喜事也擺不起場面;不過,我也不承望你拿私房來助我的生意。總而言之,這頭姻緣,要把一個『錢』字撇開。」 美娘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一番話來,而且一時也還不明白他這番話中的意思,只怔怔地望著秦朱重。 這一望,又與往日不同;如此咫尺平視,細細打量,說來真還是頭一回。只見他莊敬肅穆,神清氣閒;那顆坦坦蕩蕩,俯仰無愧的鮮紅良心,彷彿就擺在臉上。 「官人,你是怎麼想來的?」 「也是千迴百折,逼出我有這番想法。我在想,從你我定盟為始,由你這裏便在錢上盤算;媽媽來簸弄;我要說假話,你會受委屈,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你有一份豐厚的私房!不然彼此真心相見,那來這麼多是非。為此,我把你寄在我那裏的笛子,送還給媽媽;你如罵我受人之託,不忠人之事,我無話說。我在想,你如真心待我,就算我做錯了,你也不會怪我!」 「那個來怪你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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