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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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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詔的本文很長,加以有三十條加恩的條款,所以特地挑了學宮前為出榜之地;臨時豎起一道極長的木架,「黃榜」滿漿實貼,潤紙未乾。看榜的人大部分集中在後面,因為所關切的是加恩的條款;只有極少數人,在看前面的正文。 這恰好給了李果方便,因為他正是要看恩詔的正文。第一段是追念先皇的功德;第二段談東宮緣何廢而又立,立而又廢?然後才說到「是以皇考升遐之日,詔朕纘承大統。」 第二段是嗣皇帝自道君臨天下,以孝為治,他說:「孔子曰,『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』。皇考臨御以來,良法美意,萬世昭垂。朕當永遵成憲,不敢稍有更張,何止三年無改?至於皇考知人善任,至明至當;內外諸大臣,朕亦亟資翼贊,以期終始保全。」 這段話使得李果精神一振;雖然下面對文武百官,嚴加誥誡:「各宜竭盡公忠,恪守廉節,俾朕得以加恩故舊,克成孝思。倘或不守官箴,自干國紀,既負皇考簡拔委任之恩又負篤念大臣之誼。」 但讀了一遍又一遍,總覺得確鑿無疑的是,嗣皇帝對先朝舊臣,務求保全;只要以後潔己奉公,自然無事。 這樣一面看,一面想,一直看到最後定於十一月二十日「即皇帝位,以明年為雍正元年」時,只聽他身旁的福山拉一拉他衣袖說:「大爺,你看!」 轉臉看去,李才正趕到他面前,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說:「李師爺請回客棧吧!大爺來了。」 居然是李鼎親自趕了來,可知必有極要緊的話說。李果不敢怠慢,匆匆趕回招賢客棧;非常意外的,只見李鼎正意態悠閒地負著手在看賣野藥的打拳。 相對一揖,李鼎問道:「聽說是看黃榜去了?」 「是的。」李果反問:「蘇州呢?」 「也是今天出榜。不過,我昨天就讀過恩詔了;是藩署抄來一個底子。」 李果點點頭,又問:「吃了飯沒有?」 「還沒有。」李鼎緊接著說,「原是想等老世叔回來了,一起去吃船菜。」 聽得這話,李果的心境一寬。會有閒情逸致去品嘗船菜,必是得了什麼好消息。不過他也很困惑;實在無法設想,是怎麼樣的一個好消息。 於是他答一聲:「好!」隨又問道:「溫世隆送回去的信看到了?」 「看到了。不過本來就要來的。」李鼎問道:「不必回屋子去了吧?」 「不必。」 「那就走吧!離此不遠,走了去好了。」 李鼎帶著柱子;李果帶著福山,兩主兩僕,安步當車,曲曲折折地進了靠城牆的一條小巷子,柱子的腳步加快了,由後隨變為前導,在一扇新漆的黑油門前站住,舉手叩門。 等李果與李鼎走到,門已經開了,十五六歲的一個女郎,扶著門站著;見了李鼎,嫣然一笑,輕輕叫一聲:「大爺!」 李鼎微微頷首,「你嫂子呢?」他問:「沒有上船?」 「沒有。這種天氣;又是『皇帝老爺』歸天,那個還去逛湖。」 李果「噗哧」一聲笑了;那女郎一雙靈活的眼珠,立刻望著他亂轉。臉上微有窘色,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錯了,鬧了笑話。 李鼎心知其故,因為他也覺得「皇帝老爺」這個稱呼好笑;便即說道:「皇帝就是皇帝,什麼『皇帝老爺』?你進去告訴你嫂子,李師爺是特為來吃她的拿手菜的;都餓了,趕緊動手吧!」 這時已有一老一少兩婦人迎了出來,老的已將六十;少的三十歲剛剛出頭,看上去是婆媳。媳婦黑衣黑裙;灰色中角簪的一個墮馬髻上,佩一朵白絨花,別具淒艷。李果不由得在心裏說:「真的,『若要俏,一身孝』。」 「這是我家的李師爺。」李鼎為賓主雙方引見:「這是朱五娘、朱二嫂;還有阿蘭,朱二嫂的小姑子。」 這就介紹得很清楚了;李果含笑點頭,作為招呼。朱五娘便即殷勤肅客;進了堂屋,關上屏門;柱子幫著燒火老婆子,端進一個火盆來;朱二嫂與阿蘭便忙著捧茶裝果盤,屋子裏頓時顯得很熱鬧,也很暖和了。 等坐定下來,李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:「我那封信——」 「喔,」剛提得一個頭,李鼎就已明白,急忙答說:「是這樣的,這些情形京裏也有信來,說得比楊三才詳細,不要緊!」 「必是事情已經過去了?」 「也不是什麼事情已成過去,而是根本不會成事實。」李鼎答說:「如今可以分兩方面來談,先說我父親;聽說皇上已經把我們三家都交了給十三爺管。」 「我們三家」是指江寧、蘇州、杭州,曹、李、孫三家織造;「十三爺」當然是指怡親王胤祥。但「交了給他管便又如何?」李果問道:「有點兒什麼好處呢?」 「信上這麼說,皇上現在要管的事很多,管不勝管;所以找十三爺為他分勞。其實也不是管事,是管人;有幾個人的事,不管大小他都要親自過問——」 「且慢!」李果打斷他的話問:「這是那些人?」 「是這幾位。」李鼎兩手比著,做了三個手勢,是九、八、十四這三個數目,又說:「還有年亮工。」 李果明白了,心想既然年羹堯的事無鉅細,他都要管;然則胡鳳翬是年家至親,自然也在要管之列。這話想到了卻暫且不說;為的是李鼎的話很要緊,要聽他說下去。 「再有些人,他也要自己管;不過要看事情大小。這就是各省督撫將軍。」 「那是一定的,各省若有重大事故,自非親裁不可。」李果問說:「照這樣說,皇上認為他不必管的人,是都交了給十三爺?」 「也不盡然。如今十二爺、十六爺也很得信任。不過,只有皇上信得過的人,才交給十三爺管。」 「原來如此!那可能是件好事。」李果也很高興,聲音不覺都響亮了。 「至於胡鳳翬的事,皇上根本還管不到。據說:年妃受他大姊──就是胡鳳翬的太太所託,跟皇上求恩典,結果碰了個釘子。」 「喔,怎麼回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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