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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「正是這話。是故有備才能無患。倘或能先作檢點,把無用的書信,燒得乾乾淨淨就不怕了。」

 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,如今最急要的一件事,便是儘快通知李煦;要快得趕在欽派的御前侍衛之先,到達蘇州,才有用處。

  「這──,」李紳矍然而起,「得馬上派人回去。」

  「咱們這裏不能派。」李果低聲說道:「佛寶告訴我,如今你的嫌疑最重,其次是我。隆科多已經下了密令,咱們倆帶來幾個下人,都已經打聽清楚,只要一走遠了,立刻就被攔住;更不用說你我兩個。」

  這一下,李紳越發焦急;想到李果剛才的話,不由得指著彩雲問:「你的意思是請她到蘇州去送個信?」

  「不!彩雲怎麼能夠趕在人家前面到蘇州?」李果的聲音越低:「佛寶已經派心腹趕下去送口信了。」

  聽這一說,李紳舒了口氣;起身開了窗戶,面迎勁利而清新的寒氣,不由得一陣哆嗦,但頭腦卻清楚得多了。關上窗戶,沉思一會,走回來有一番話商量。

  「咱們倆處境至艱,要見機得早;無論如何要保全張五,能讓他置身事外,咱們才有緩急可恃之人。我想,應該安排一個聯絡的人,通知張五,千萬不可再來這裏!有事,暗地裏請人傳話。這個人——」

  「不能是彩雲。」李果搶著說:「佛寶的話,決不可掉以輕心。范老的這四封信,如果讓隆科多的人抄到;那就糟不可言了。我在路上盤算,可靠而又瞞得過人的,只有一個彩雲。」

  聽得這話,一直雙目灼灼在傾聽的彩雲,便即問道:「李師爺,你要我送什麼信?送到那裏?」

  「送到無錫,跟蘇州很近了;起早趕路,也得走二十天。你肯替我們走一趟嗎?」

  「那還用說?只要兩位老的,有爺們照應,再遠我也得去。」

  「很辛苦噢!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彩雲答說:「又不是遊山玩水,還能講舒服嗎?」

  「那好!你很能幹;跟縉二爺的交情也夠——」

  「不!」彩雲打斷他的話說:「跟縉二爺的交情是另一回事!承李師爺看得起我;居然覺得三綹梳頭、兩截穿衣的婦道人家,也還有點兒用處,衝這個我就怎麼樣也得吃這趟苦。何況,各位爺們,為我家二虎的事,那樣子費心費力,我正愁著報答不盡;不想能有這麼一趟差使,讓我也能稍為盡盡心,是求之不得的事。」說著,自然而然地望了李紳一眼。

  她這一瞥中的涵義,只有李紳能夠體會;當即點點頭說:「你也別說怎麼報答不報答,反正安心上路;兩老及你家二虎,有張五爺照應,不必惦著。一路上也別把送信這件事看得太認真;瀟瀟灑灑地上路,只當去探望親戚。」說到這裏,他想到一件事,轉臉又問李果:「得有個得力的人,陪她去吧?」

  「當然。」李果看著彩雲說:「你有沒有靠得住的至親,能送你一送。」

  「有。」

  「誰?」

  「我兄弟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。」李果又問:「你兄弟幹些什麼?出過遠門沒有?」

  「出過。跟他們東家到南京辦過貨——」

  原來彩雲的胞弟,是寶坻一家綢緞舖的夥計;今年二十三歲,為人能言善道,頗為機警;字雖識得不多,出門上路也夠用了。最好的是,他這個胞弟極聽彩雲的話,旅途中能約束得住他,就不愁會出意外。

  「如果是很急的事,就不必多耽擱。我今天就帶大鳳回通州,跟我公公、婆婆說明白了,捎個信讓我兄弟到通州來,雇了車就走。」

  「這不用你費心;我來安排。如今有幾件事交代,彩雲,請你聽好了。」

  李果交代的是兩件事:第一,此去無錫,先訪朱二嫂;請她帶路到蘇州,找到李鼎當面交信。這四封信的來龍去脈,有何用處?由李紳跟她細說;第二,千里迢迢到無錫去幹什麼,要找一套說法,連她的胞弟都能騙得過;當然身上有這四封信,也不能讓她胞弟知道。

  正談到這裏,只聽有人叩門;李紳便問:「是那位?」

  「張五爺來了。」是李果的書僮,福山的聲音。

  開開門來,張五向裏一望,殘燄猶在,衾枕未動;兩李一臉疲憊;彩雲的臉上則泛起一陣油光,看樣子是徹夜在談論什麼。

  「真相到昨晚上揭開來一大半;事情之糟,遠比想像為甚。」李果說道:「五兄,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怕都不多了。」

  「何出此言?」張五只覺頭上一陣發熱;臉都脹紅了。

  「請沉著!」李果按一按張五的肩,讓他坐了下來;扼要地將夜來的突變以及應變的步驟,都告訴了他。

  聽到一半,張五便有了主意;等他說完,隨即說道:「這一來,我更得找文覺了。我替他辦事;條件只有一個:旭公的交卸,請他幫忙;虧空的公款,別追得太緊,慢慢兒想法子來補。」

  「我看不必。」李紳接口:「第一,紙已經包不住火,而況別有緣故,恐怕他亦無能為力;第二,這種案子,五兄,你萬不能牽涉在裏面,如今要遠遠置身局外,反倒能夠幫局中人的忙;第三,說不定這件案子,根本就是他本人鼓搗出來的。」

  「你是說文覺?」張五很認真地追問。

  李紳沉吟不答,因為看張五不以為然,怕各執一見會引起爭論;而李果卻接了一句:「我跟縉之的看法相同。」

  張五激動了,「這個賊禿,太不夠意思了!」他氣鼓鼓地說:「我倒要去問問他——」

  「五兄,五兄,」李紳急忙勸阻:「稍安毋噪!這個時候,千萬錯不得一步;更不能節外生枝。」

  提到這層利害關係,張五立刻便自制;但想想不免傷心,更不免內疚,「年前興興頭頭趕了來,總以為多少可以借他一點光;誰知道費盡心機一場空!倒不如不找他,也許事情還不致於這麼糟。如果不是全部希望寄託在他身上,另想別法,總要好得多!此刻,此刻,」他用帶哭的聲音說:「教我怎麼向李家父子交代?」

  「不,不!五兄!」李果很感動,也很不安,「你千萬不要自艾自責;找他原是既定的主意。要怪,也得怪我;不必你執其咎。」

  原來彩雲偷空與福山去備辦了早點。除了李紳以外,李果與張五因為生長在江南,對於京城裏的早點,只有燒餅、麻花兒,還可以將就;炒肝、豆汁都喝不慣。彩雲與他們這一陣子的盤桓,已知道了各人的愛好,李果喜歡吃包子、蒸餃之類的麵食;最要緊的是一壺好茶。張五吃慣了的是白米粥,要配上四碟小菜,來兩個剛出爐的燒餅。至於李紳所嗜,又自不同;最好來一大碗帶滷加澆頭的拌麵,外帶一鍾白乾,吃喝足了辦事,一直可以支持到黃昏。此時彩雲所備的早點,只有白米粥改成現成的京米粥;其餘都按各人的喜愛,擺滿了一桌子。

  「我可是吃了來的。不過不能辜負彩雲的盛意,再來一頓。」張五首先坐了下來,扶起筷子喝粥。

  李果、李紳都是能沉得住氣的人,雖然心事重重,起居並未失常;所以如張五所說的「不能辜負彩雲的盛意」,所以也都坐了下來,且飽啖了再說。

  「事有緩急,咱們重新定規一下,那件先辦,那件後辦。」李紳又說:「那件事歸那個,也得說好了它。」

  「最要緊的,自然是打點彩雲動身。」李果看著彩雲問:「你把你兄弟的名字、住址告訴我。」

  「我兄弟叫李德順;他就住在舖子裏。那家綢緞舖,字號錦義興,在寶坻南關一問都知道。我想先把大鳳去接了來,商量商量。」彩雲又說:「張五爺,能不能請你的管家走一趟。」

  「行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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