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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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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在我看,她倒是巾幗不讓鬚眉!」 李紳笑了,「既然你這麼看得起彩雲,」他說:「倒不妨先說出來聽聽,你是要她擔當怎麼樣的重任。」 「我要把她當作你。」 「此話怎麼說?」 「此行,你所能作的事,她也能做。」李果屈著手指說:「第一——」 第一,李果打算詳詳細細寫一封信給李煦,將到京以後活動的經過,一切的見聞,以及他跟李紳的意見都寫在上面,交給彩雲帶去;第二,彩雲要對這一封信中所說的一切,完全瞭解,能夠原原本本說清楚;因為,第三,如果遭遇意外,她應該將這封信毀掉,而到了無錫,由朱二嫂引導去見李煦父子,仍舊可以將口信帶到。 「這怕很難!事情很複雜,恐怕她弄不清楚。」 「還有複雜的,到遭遇意外時,她應該連范老的那四封信也毀掉;同時見了旭公,仍舊能把范老分撥十萬銀子的四處地方說清楚,讓旭公心裏有數,好作打算。」 「這更難了!」 「不!我的看法不同,以彩雲的頭腦清楚,加以你循循善誘,這些話都可以教得她清清楚楚楚。我認為最難的是,她要能應變,遇到該毀信的時候,當機立斷,毫不猶豫。」 李紳凝神細想了一回說:「這倒不算難。既然信中內容都記在肚子裏了,有沒有紙面,關係不大,一看情形不對,一火而焚之,這個決斷容易下。至於范老的四封信,雖說關係甚重,細想一想,毀掉也不要緊;因為第一,范老義薄雲天,既肯幫忙,信可重寫;不肯幫忙,早就通知對方飾詞拖延,有信亦無用處。第二,這十萬銀子如果一時不能到手,不妨列入『留一半』之中,遲早得以取用,反正款子總是在那裏的。」 「對!這話透澈極了。」 「但是,有一層,你不知道想過沒有?」李紳神色凜然地說:「我不知道你所說:『遭遇意外』是什麼?如果是指為邏卒所知,逼迫搜索,倘無所得,猶可望倖免;萬一發覺她曾有毀滅文件之舉,自必拘捕到官,那時卻又如何?這一層,不可不慮。」 「是的。我想過。」 「這是國士的景行,戰國、東漢才有;安能期之於匹夫匹婦?而況國士待我,國士報之,咱們對她也不是有什麼大恩大德;就算她做得到,咱們也不能作此干求。」 「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樣!」 如何不一樣?李果不曾說出來。他是覺得彩雲對李紳一往情深;而情與義原是一事,國士之報,雖出於義,卻必有一份刻骨銘心的情分在。所以對彩雲的要求,如果是他提出來,自是過分;但出之於李紳的意願,彩雲就會心甘情願地去做。不過這話未必肯為李紳所承認;就承認亦不肯教彩雲這麼去做。因而住口不語。 「話又說回來。」李紳覺得他的辦法,有一部分是可取的,「彩雲的能幹,倒是信得過的;不過到底是女流,不能讓她蹈險,我看,你信還是寫了讓她帶去;以她的機警沉著,只要稍微留點神,不會出事。」 李果考慮了一回說:「也好!我把信寫得隱晦一點好了。」 於是李果花了大半夜的功夫,寫好十一張信箋的一封長函,字斟句酌,平淡無奇的敘述中,蘊藏著好些只有李煦能夠體會的深意。這封信寫了改,改了抄,相當累人;所以事畢歸寢,睡得極沉。 朦朧中醒來,只見李紳站在他床前,「我來看了你三遍了。」他說。 「喔!」李果一翻身坐了起來問道:「什麼時候了?」 「午末未初。」李紳接著又說:「彩雲帶著他兄弟,在我那裏。」 「她來了!好快。」 「這也是她急人之急的一點義氣。」 「說義氣不如說情分。」 李果下了床,先開箱子將寫好的信交了給李紳,然後才穿衣著靴;等他穿戴齊全,李紳將信也看完了。 「寫得很好,著實費了一番心血。這封信如果中途不能不銷毀,未免太可惜。」接著沉思了一會說:「我有個辦法,不妨試一試。」 李果正在洗臉漱口,無暇問他,是何辦法。李紳便趁這工夫,走到廊上,關照福山將彩雲與她弟弟李德順找了來。 李德順二十來歲,長得跟彩雲很像,一望而知是姐弟;由於常涉江湖,態度頗為老練,跟著彩雲叫一聲:「李師爺!」很有規矩地垂手肅立。 「別客氣,請坐;坐了才好談。」 「你就坐吧!」彩雲接口說道:「你姐夫的事,多虧李師爺,縉二爺照應;張五爺也是看他們兩位的面子,格外出力。」 「合該姐夫命中有貴人。」李德順搶上兩步,撈起衣襟,半轉著圈請了個很漂亮的安,「謝謝李師爺、縉二爺。等我姐夫出來了,再給兩位爺磕頭。」 「好說,好說!」李果問彩雲:「你倒來得快。」 「搬家的事,有張五爺派的人在這裏,另外又託了很妥當的人,再有大鳳招呼,我可以不管;不如早早動身,能多弄幾兩銀子回來,託張五爺的朋友上上下下招呼招呼,二虎的事就更靠得住了。」 「那好!」李果又問:「是起旱還是水路。」 「水路,在通州就下船了。」 「說得是!」李果啞然失笑,「唯其起旱,才先到京;車雇了沒?」 「還沒有。」 這番對答是為了掩飾彩雲此行真正的任務,故意在她胞弟面前做作;接下來,李德順開口了。 「運氣還不錯,正好有兩個鏢行朋友,要趕回去,跟他們一路走,路上就方便了。」 「啊!」李紳一直為彩雲上路擔心,此時大為欣慰,「那太好了,有鏢行朋友一路走,既不怕受人欺侮;住店打尖,又到處都熟。等於花了大錢雇保鏢。只不知道能送到什麼地方?」 「一直送到南京。」李德順答說:「我這兩個朋友是南京振遠鏢局的。」 那「振遠鏢局」四字,在李紳有「似曾相識」之感。他記不起是怎麼一回事,但感覺中確確實實曾聽說過;只想不起是在那裏聽說。苦苦搜索記憶,驀地裏想到,前塵往事,倏地兜上心來;急急問道:「李老弟,你那在振遠鏢局當趟子手的朋友姓什麼?」 「姓王。」 果然姓王!「是那裏人?」他又問。 「是南京本地人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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