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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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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一分手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?」胡三奶奶離愁滿面地說。 「其實見面也不難。」彩雲答說:「姊夫一年總要走一兩個來回,沿路的鏢局都是同行,不愁沒有照應。到明年春天,或是我來;或是二姊進京,好好逛它一逛。」 「說真的,」朱二嫂興味盎然地接口:「都說『天子腳下』,氣派怎麼樣不同。我倒也進京去見識見識。」 「那好啊!咱們今天就定規了它。」 於是細訂來年之約。未來的良會,沖淡了眼前的別恨;把杯深談,到得二更天,胡掌櫃進來說道:「請早點安置吧!夏天趕路是一早一晚;明天五更天就得下船。」 「今晚上總歸不睡的了。」彩雲笑道:「我每趟出門,都是這樣的。」 「筠官呢?」胡掌櫃說:「她應該早點睡。」 「在後園。」胡三奶奶答說:「丫頭帶著,還跟阿牛在玩呢!」 「不是玩!」彩雲笑道:「也像大人一樣,跟阿牛在說分手以後的話,已經說了兩天了。」 「噢!」胡掌櫃頗感興趣地,「那裏有那麼多話好說。」 「話多著呢!」胡三奶奶接口:「叫阿牛要聽話,別淘氣;吃飯要懂規矩,不能先舀湯。又問阿牛,她走了,阿牛會不會想她?」 「阿牛呢?」胡掌櫃更感興趣了,「阿牛怎麼說?」 「阿牛的話,你再也想不到的。他說,他這會兒就想哭了!」胡三奶奶的眼圈忽然紅了,「真連孩子們都捨不得;何況大人?」 「說得好好的,二姊怎麼又傷心了?」彩雲強為歡笑,「都是姊夫不好!」 「我不好,我不好!」胡掌櫃自然比較豁達;拉張椅子坐下來說:「大姊、三妹,我心裏有個想法,自己都不知道對不對;說出來給兩位聽聽!」 「好啊!」朱二嫂與彩雲不約而同地應聲。 「你看,」胡掌櫃望著他妻子問:「要不要說?」 「說,說!」朱二嫂搶著說道:「一家人,有什麼不能說的?」 「那麼,」胡掌櫃仍舊是向妻子說話:「你說吧!」 「這件事,只怕是妄想。」胡三奶奶說:「他的意思是,筠官如果真的不肯到曹家去,就在我們這裏住下,也可以!」 朱二嫂與彩雲恍然大悟,原來他們夫婦是看中了筠官;不由得相視而笑。 這一笑使得胡掌櫃好生不安,趕緊說道:「我家是幹什麼的?自然高攀不上官宦家的小姐;不過如今是落難,委屈她也有個道理好說。至於住下來以後,是怎麼個情形,完全要看緣分;決不能強求。」 茲事體大,而且來得突兀,彩雲一時竟茫然不知所措。胡三奶奶倒很冷靜,看出她的為難,便向丈夫使個眼色,起身說道:「走!到園子裏看看去,他們在幹什麼?」 「好!」胡掌櫃緊接著說:「還有句話,我必得說在前面,那一盒珠子,要有個安排,本來人不離珠,珠不離人;如果筠官住在這裏,我要避嫌疑,這盒珠子決不能留在我這裏。不然,就當沒有這回事;剛才我說的話,全不作數。」 彩雲沒有作聲;等他們夫婦避開了,才問朱二嫂:「你看怎麼樣?」 「我想,」朱二嫂很吃力地說:「鼎大爺說過,把筠官託給你了,隨便怎麼樣都行!你不妨作主。」 「我一個人作不了主!」彩雲答說:「我總覺得人家把人交了給我,最後是怎麼結果,好像沒有交代。」 「這話不是這麼說。如果只是暫時寄住,又不是你拿他家的孩子送了給人,沒有什麼不可以;只要靠得住。」 彩雲想了一會說:「他們公母倆,倘或本心也是這樣,那倒沒有什麼不可以。」 「他們已經說過了,將來要看緣分。眼前也不致於就把筠官看成是自己的晚輩。」 彩雲點點頭,「珠子呢?似乎不願意交給曹家;該當有個清清楚楚的交代。」她問:「汪太太不知道要不要?」 「我看,她不敢要。」 「能不能問問她?」 「不好!」朱二嫂說:「那會惹是非。」 「對!小心一點兒好;風聲洩漏出去,會連累好些人。」 二人相顧默然,都在盡力思索,那十二粒東珠,要怎麼樣處置,方算妥貼? 「這樣,」朱二嫂突然喊了起來,「我看只有一個辦法;一客不煩二主,仍舊是珠不離人、人不離珠。」 「二姊夫不是要避嫌疑,他肯嗎?」 「當然要讓他沒有嫌疑。」朱二嫂放低了聲說:「二妹夫很殷實。我聽人說,總有十來萬的家私;反正現在李家也要錢用,乾脆就讓他買了算了。」 「這倒也是個辦法。」 「就是這個辦法!」朱二嫂立即接口,顯得極有自信,「這十二粒珠子,他可以留著給筠官。如果說,將來如了他們的願,珠子就算筠官的陪嫁;如今他出的一兩萬銀子,也就等於送的聘金了。」 「這個想法倒很好。」彩雲同意了;盤算了一會,決定了辦法:「大姊,我看這樣,先把他們請了來,談妥當了;然後咱們一起上蘇州去一趟,跟鼎大爺見個面,把話都說明白。你看好不好?」 「怎麼不好?好!」 於是,朱二嫂親自去邀了胡掌櫃來;四個人圍坐一張方桌,細細談論。 「妹夫,」最後是朱二嫂作一個總的交代:「我跟三妹的想法是一樣的,這面是自己人;那面,總有一天也會變做自己人。一碗水往平處端,而且要端小心;潑出一點來,就不夠漂亮了。你們倆倒說,我這話是不是?」 「是,是!」胡掌櫃一迭連聲地答說:「你們兩位想到要替我避嫌疑,這就完全是自己人才肯這麼用心。我感激得很。至於這十二粒珠子,價錢本來難估;我只能這麼說,這不是做買賣,是自己該盡自己的心意,幫李家把這場麻煩應付過去;我想四萬銀子我還湊得出來。」 「那就很好了。」朱二嫂說:「不拘換誰,決不能出到這個數目。」 「銀子怎麼交呢?」胡掌櫃問。 「那還不知道人家怎麼用?要跟鼎大爺見了面再說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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